他长久以来一直教授女儿要明理,要善良,要懂得爱。可舅父的死却使他明白,那些不过是一种美丽的无形枷锁。
越是明理、善良和懂爱的人,在罪恶感面前就越难自拔。
而掌握越多知识工具的人,就越能看清自身的劣根,然后成为一个无法戒除这些劣根的囚徒,因为无人是参透了世事的佛陀。
读书真是一把双刃剑啊,一面能刺破真理,一面能刺伤自己。
料理完舅父的丧事,赵征平以最快的速度申请了交换学者,准备赴新加坡工作两年。梅子、得得还有小儿子胜胜将随他一同前往。
翰翰出生后的几日,赵征平抱起白白净净的外孙,颁布了一道不容有异议的家规。
从此,舅父的名字只能隐秘的出现在清明节。
“爸,这对梅子和舅父不公平。”
“告诉翰翰这些做什么?你是想让翰翰知道他有一个多不堪的外公吗?不但逼死了梅子的舅父,还恶毒的嫌弃他的出身!”
其实,赵征平从未嫌弃过这位舅父,甚至敬重有加,但作为父亲和外公,他还是自私了。因为一家人最终还是要回柳城生活的,他不愿女儿和外孙与出身不高的舅父沾染过多,更想适当的为女儿阻隔掉外界扭曲的臆测。
“是呀,提多了,我也会伤心。”梅子低而清晰地说。
“梅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赵征平不停地向梅子道歉。他不敢停下,仿佛一直要说到他的痛楚与梅子相仿。
可他渐渐发现,即使自己的痛楚能与梅子相仿,但他仍无法原谅自己。“梅子,咱们离婚吧,我净身出户,还有,我以后所有的财产全归你和胜胜。”
梅子怒瞪着眼睛,苦笑一声。“老赵头,和我离婚总要有个理由吧?”
“理由还用说吗?”
“要说,而且要说清楚。”
“梅子,对于舅父的死,我还可以请求你原谅。但让全家人遗忘舅父这件事,我没办法请求你原谅,因为我连自己这关都过不去。”
“我也没打算原谅你,可离婚就能让一切过去吗?”
梅子没有在离婚协议上签字,继续与赵征平住在一起,只是两人基本没了交流,形同陌路。
直到有一天,梅子把赵征平拉到她面前,大声嚷说:“你出钱以舅父的名义在我们村子里建一座希望小学,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以后,在家里可以不提我舅父,但我要让村里的人,这辈子都记住我舅父。”
说完,梅子盘腿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几天不能说话,真是憋死我了。”
赵征平笑笑,“其实这几天我也想了很多,与其离婚,不如想办法补偿补偿你和胜胜。建希望小学的事儿,咱们回柳城就办。”
“其实,舅父的事情我也能理解。”
“但我不奢求你的理解。”赵征平想了想又说,“哦,你不说想送胜胜出国留学吗?等他上完初中,我来安排。”
梅子糊涂了:“你怎么不反对了?你不是说要亲自教他吗?”
他哪里还有资格教儿子做人!看着锁着舅父遗像的抽屉,赵征平感到莫大的讽刺,他气息奄奄地说:“送胜胜出去吧。”
两年过后,他们举家回了柳城。
回来的第一天,得得先去了那间房子。房间里,有张照片扣在桌子上。她凑近一看,上面写着:此情应是长相守,你若无心我便休。
字上虽然蒙着厚厚的尘灰,但仍掩不住辰安笔下的怒意。
得得将照片翻到正面,原来是他们临别时在咖啡厅拍的那张。
可那是用她的手机拍的,辰安怎么会有?
噢,想起来了。
辰安最讨厌女生查他手机,就特意跟她用了同一个Clod账户,因此他们手机里的照片和一些信息是相互同步的。辰安说,虽然两人共享了手机内容,但偷不偷看,全凭个人自觉。不过,即使一方偷看了,另一方也不会知道,也就不会心生厌恶。
自然,她可没那个自觉不去偷看。
可辰安自觉了吗?
得得苦笑着将照片收进了抽屉,然后锁上大门,尘封住她不该再执迷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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