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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绝响眯起眼睛,又向前微欠了些身子,意味深长地道:“造化莫测,天机难料,上人执掌少林,又不靠天吃饭,还是多参禅悟道,少做些杞人之忧为上啊。{免费小说}”
小山上人道:“禅道即是天道,天道即是人道,佛法并非脱世之浮学,实乃救世之良药【娴墨:好话。真正大德,哪有在庙里闷着不做事的?好的僧人,往往是社会活动家。教皇谁做都可,职位而已,特蕾沙修女辈方是真佛。】,老衲身为三宝弟子,对这人间风雨,怎能不多作关怀?”
秦绝响道:“上人说的也是。其实在下也颇喜欢夜观天象,数日前见一大头流星,借足东风,自西南向东北而来,流光溢彩,上窜下跳,蔚为壮观,真不知吉凶祸福,是何预兆。”
常思豪险些笑得喷出来,心说嵩山就在京师西南,你这什么“大头流星”说得如此露骨,不是分明在讽刺他勾结东厂,是个跳梁小丑么?然而瞧着小山上人那颗又圆又大的脑袋,说是流星,还真恰如其份。
只见小山上人哈哈一笑,道:“流星乃是天外客,这早春东风再大,怕它也借之不着啊。”
常思豪心头微动,试探道:“星走天外,终落人间。雨既随风,星又何尝不会呢?”小山上人摇头道:“侯爷此言差矣。世道变更,天道岂有变更?细雨不自重,故必乘风,星有星辰路,岂效浮萍【娴墨:妙哉,这话头可得记下,看说得到者,能否做到】?倒是那青枝骨软,浮云易变,动辄摇风聚雨,骤落雷霆,伤人害畜,为祸不轻,让人可发一叹哪。”
常思豪听他说到青枝的“青”字发音短促,听起来倒像是“秦”字,至于什么“浮云易变”,更不用说是在与自己“云中侯”的名号挂勾了,一时心中盘算揣摩,定静不语。【娴墨:恰是此书读法。有些地方批出往往有表不出那种会心通意的感觉,倒真不如定静不语为妙。】“哎哟,侯爷,上人,你们几位聊什么呢?”
随着话音儿,曾仕权踱了过来。
小山上人忙起身笑道:“曾掌爷好。老衲正与秦大人聊些星学气象。”
“哦?”曾仕权笑道:“这话题好啊,在下也对这些星学啊、相学啊什么的颇感兴趣。今天督公待客甚忙,就由小权儿陪几位先聊会儿如何?”
秦绝响略抬头,瞧着那袭水红公服之上的大白脸,嘻笑道:“好啊,曾掌爷学问大,我等求之不得呀。”曾仕权哈哈一笑,拉了椅子和小山一起坐下,道:“要说起来呀,这天星离人间太远,能看出来的东西,也都是些王朝盛衰,百年大事,就不如相学这般平易近人了。”秦绝响笑道:“正是,正是。掌爷,方才上人给我大哥看过,说他颇具佛相,您既然也懂相学,不如也来看看?”
曾仕权鼻中“嗯、嗯”有声地点点头,侧着身子朝常思豪的脸观望了片刻,笑道:“上人法眼独具,确实看得很准,不过却说错了。侯爷这面相并非佛相,而是王者之相。王者之威,凛然不可侵犯,比之佛子圆融的宝相,更多了杀气千重,身前身后,自有百步的威风啊。据传释祖出家之前,便是一国的王子,上人只仰德容,未曾领略其威,想必便是少误于此了。”
秦绝响拍手笑道:“说得好!掌爷这话,才真是一语中的,直指核心哪!掌爷,刚才上人对明春的前景不大乐观,您何不也给上人看上一相,看看他老人家来年的吉凶祸福,流年大运?”【娴墨:跳出三界,还数流年,可知根本就不信他跳出三界了。】曾仕权佯皱其眉,笑道:“哎,上人乃是三宝弟子,一入修行之门,自有神佛护佑,在下怎能看得准呢?”
秦绝响在他脸上瞧瞧,又往小山上人面上望望,哑然失笑道:“哎呀,那掌爷您这相法,可就不算学到家了,我就知道一个人,卜相奇准,数术精深,上人的气运,他一定看得出来的。”
曾仕权道:“哦?此人是谁?”
秦绝响笑道:“说来掌爷您也认识,那便是‘了数君’朱情,朱言义先生。”曾仕权眼神略定了一定,瞄向徐三公子,道:“朱先生的相法数术,堪称天下第一,不过距上次见面,也有好久了,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也不知他还在不在京里呢。”
秦绝响笑道:“在的,在的,而且离咱们还不远。”说着眼神往门外廊下一领。在座几人除了徐三公子,都同时顺他目光瞧去,曾仕权略一细看,登时便即认出,朱情和江晚二人化妆易服,混夹在徐三公子那几个随从之中。常思豪心道:“徐三公子赴宴还带着他们,难不成内心里对东厂大有戒惧,双方的关系正在紧张?”
曾仕权脸色微凝。厂内平日戒备森严,立春宴上若再如此,未免压抑气氛,因此很多地方都有放松,这二君危险性极大,深入厂内实属漏查,本当立拘锁带,可是他们又是跟着徐三公子来的,这一层不得不考虑在内。于是又换了笑容,道:“三公子,这是怎么说的,这两位先生可都是大才,既然到了厂里,怎不请进来一同入座呢?【娴墨:极不合理,又极合理。盖因把人留在外面,不如在眼皮底下看着方便。隆庆肯让绝响做官,其实也是同样心情,你是官身,就服官管,总比在山西往大了闹强。】”
徐三公子笑道:“什么大才小才,不过是我徐府的奴才罢了。”秦绝响故作惊诧:“可不敢这么说!纵是鸡鸣狗盗之辈,亦在函谷关救过孟尝君的性命,三公子如此说话,岂不是大失仁人义士之心?”又转向常思豪道:“大哥,三公子忒谦,不肯招门客入堂,看来还得咱们兄弟,亲自下阶去请才好。”徐三公子道:“岂敢劳侯爷大驾?”当下向外摆手。朱情和江晚虽在廊下,眼神却不错地注视着堂内动静,一看公子相召,相互间对视一眼,都整理衣衫,步进堂来。
和大家见礼已毕,两人便侍立于徐三公子身后。秦绝响笑吟吟地瞧着,见自己身为座上客,堂堂的聚豪阁三君之二却成为立身奴,真是快意无比。热情招呼道:“哎呀,两位高士怎好站着呢?快请入座。”
朱情冷着脸【娴墨:情者,心青也,此时不但心青,脸也青了】也不看他,挺直腰板道:“我二人俱是白身,这华堂之内,哪有我等的座位?”这话不单是给秦常二人听,就连小山上人和丹巴桑顿也被讽刺在内了。
此刻秦绝响越想越是高兴,笑容压抑不住,越发绽放开来,点了点头:“嗯,也对。先生果然是个懂礼守节、知时达务的人哪。”
朱情脸色泛起青气,袍袖澎然起鼓。江晚忙在底下拉了下他的衣襟。
秦绝响往椅背上一靠,笑道:“啊,朱先生,您号称‘了数君’,相法精奇,自不必说。刚才我等谈玄论术,请小山上人和曾掌爷替我们看了面相,两位都各抒见解,自有独到。既然先生在此,又岂能错过,不如也给我等看看如何?”
朱情道:“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表面亲切,实则笑里藏刀,有些人外示忠厚,实则内藏奸诈,故相法虽可参考,却不精确,观之无益,这相不看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