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大部分词臣对盐法这事不是特别想表现,因为这事看不出明显对错,也非常难出彩,讲不出花来。
开中法有优点,让盐商在边镇屯田输粮,能充实边塞;
折色法也有便利,让盐商直接往运库交银子,能充实太仓银库。
对这些朝堂上几乎人人都知道,皇帝肯定也明白。
如果只能在皇帝面前泛泛而谈,说不出点深度,又有多大意义?
最终还是侍讲学士蔡昂出列,奏道:“折色法已经施行四十年,如今成熟稳定,还未见坏事之处。
若要强行逆转现状,恢复旧开中法,且不说倒行逆施难度极大,也看不出有多大收效。
唯有心性不稳希图富贵者,才喜好折腾,以折腾为搏取功名之阶也!”
蔡学士说完这句,还暗搓搓的看了眼秦德威,“喜好折腾”影射的是谁,不言而喻。
秦德威还没说什么,有个编修王维桢突然站了出来,对蔡学士道:“蔡前辈此言差矣!
当初行折色法,举朝皆以为利,却致使游民日渐离散,边地日渐荒芜,生齿日渐凋落,边方日渐困敝!
边镇情势危急如此,只换得太仓几两银子,边镇之困又有何解?岂能因为畏难而无所作为?”
蔡昂又反驳道:“边镇储粮从何而来?一为卫所军屯,二为各省民运。
当年盐商屯田产粮,所占只是些许小数!作用何须夸大其词?不如折色发省事!”
王维桢也反唇相讥说:“蔡前辈当真不通事务!卫所军屯,大都自用!各省民运,损耗极高!
当年盐商边屯虽然总数占比不多,但却极为关键,正好灵活弥补各处不足,还能起到灵活投放,平抑边镇粮价的作用!”
别人基本没太多发言,只有蔡昂与王维桢二人在殿上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的争辩,场面一度十分激烈。
很难说谁占了上风,嘉靖皇帝没有表态,估计还是拿不定主意。
秦德威暂时也没说话,就是津津有味的看热闹。
作为一个从五品,在词臣里等级已经不低了,占据着视野良好的前排位置,看着别人吵架的体验还挺新鲜。
宝座上的嘉靖皇帝突然喝道:“秦德威!尔为何不献言?”
秦德威连忙出列,奏对道:“臣正在心里揣摩蔡、王二人的观点。”
嘉靖皇帝有几分讥诮的说:“改盐法之议,不是你发动的么?还有什么可藏着的?”
秦德威:“......”
可恶,这就是被敲打的感觉吗?难怪都说嘉靖皇帝这人刻薄!
被皇帝点了名,就不能不说话了,秦德威心里判断着形势,重新开口道:“当年将开中法改为折色法的户部尚书叶淇,是淮安人。”
然后又看向蔡昂:“蔡学士也是淮安人。淮安乃是江北盐业重镇,也是两淮盐运司分司所在之处,盐商众多。
所以蔡学士坚持折色法,难保没有私心啊,和当年的叶尚书一样。毕竟折色法适合东南商人,不用去边镇输粮。”
蔡昂立刻对秦德威怒目而视,碍于殿上礼仪不好咆哮打断。
然后秦德威又看向王维桢,“王编修是陕西人,数十年前行开中法时,盐商就有很多陕西人。
因为陕西人距离边镇近,就近屯田输粮方便,所以王编修力求恢复开中法,也难保没有私心啊。”
王编修立刻也对秦德威怒目而视。
众人无语,你秦德威上来就放群嘲,你到底是哪边的?
秦德威又对嘉靖皇帝奏道:“陛下若有兴致,可以现场点检殿中人数,看看支持恢复开中法和维持折色法各都是谁。
臣敢肯定,支持开中法的必然北人尤其西北居多,支持折色法的必然是东南居多。”
众人一起暗骂,你秦德威好胆!群嘲居然越放越大!
但嘉靖皇帝却对这样的诛心之论极有兴趣,就这么听着秦德威继续哔哔。
皇帝也不得不承认,秦德威出场说话,比别人都有乐子。
有人忍不住质问道:“那你秦德威是南人还是北人?”
秦德威骄傲的答道:“我乃京城人氏,都城所在,非南非北,不偏不倚,所以才能持中而论!”
众人:“......”
秦德威树立了一波公正无私人设,才开始说正题:“其实当年开中法败坏,被改成了折色法,然后始终改不回去,也是有原因的。
孝庙、武庙时外戚、太监、勋官纲纪废弛,导致开中法崩坏,完全无法继续施行。
如今经过陛下治理规范,倒也有了恢复开中法的基础。是否要拨乱反正,唯陛下意图而已!”
雾草!听到这里,嘉靖皇帝内心也惊动了。
其余众人再次齐齐无语,秦学士总有这种本事,能把正经的政事讨论,拉着往诛心的政治斗争路子上一路狂奔。
你在这里暗戳戳的说孝宗、武宗不行,那今上能不爱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