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安南之首功,难道不是秦德威?若要酬功,为何不从秦德威议起?”
这话不算错,南征的大体方案完全是秦德威规划的,过程基本也与秦德威的判断一致。
说难听点,就算派几头猪去,只要按照秦德威的策划去做,也能“胜利”。
所以论起首功,秦德威应该比毛伯温更有份量。
对这个道理,夏言不是不明白,但是他不知道怎么说啊!
秦德威已经是二十岁的正五品词臣了,还怎么升?再升到二十岁的四品词臣,疯了吗?
四品词臣清流就是国子监祭酒或者詹事府少詹事这样的位置了,外放出去,都踏马的能干布政使和巡抚了!
所以夏言也有苦衷,便对王以旂反将一军:“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酬功?”
王以旂卡了壳,“灰溜溜”的退下。
但这个问题抛了出来,满殿大臣除了面面相觑之外,却没一个能发表意见的。
没有人知道应该怎么办,难不成真给一个四品清流?朝议意外的陷入了冷场。
当事人秦德威满脸严肃的走了出来,对嘉靖皇帝奏道:“既食君禄,自该尽心报国,些许小事,不须酬功!”
哟呵!众人也有点惊讶了,秦学士觉悟这么高?
嘉靖皇帝虽然也很为难,但还是反问道:“有功必赏,岂不是为君之道?故意不赏,亦为不公也。”
秦德威奏答说:“我大明天朝疆域万里,国中雄兵百万,安南撮尔小邦何足挂齿?
再说安南并没有犯我疆土,故而臣不认为,平定安南能算什么功劳。
如果非要找出捷报缘故,也是因为陛下声威远震殊俗,以及大明国力强屈人之兵,所以才有莫登庸献表来降!
至于臣等,所仰仗的也不过是陛下天威和大明国力而已,岂能贪天为己功?”
众人感觉秦德威说的好有道理,竟然无法反驳。
嘉靖皇帝又道:“尔何必过谦,没有功劳亦有苦劳。”
秦德威继续奏道:“如今我大明强敌乃是北虏,安南实在不算什么!
若兵不血刃威吓安南都算大功,将来又何以酬平定北虏之功?
再说连安南都如此当回事,岂不是让天下人笑朝廷没见识?
若陛下实在念及苦劳,可赏赐恩荫或者散官、勋位即可。
臣只是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加官就大可不必了,臣自愧于心,万万不敢领受!”
这些话还是那么有道理,众人看着秦德威,像是见了鬼一样。
这个深明大义、淡泊名利的人究竟是谁?
而秦德威表完态,忽而又转向南征主帅毛伯温,友好的问道:“想必毛大人的想法,与在下是一样的吧?”
毛伯温:“......”
他想要封赏,想要升官,但他此刻却不能说出来!
秦德威在前面已经那样高风亮节了,自己如果唱反调,岂不就成了贪图封赏的小人嘴脸了?
可是你秦德威想高风亮节的推辞功劳,就请你独自去做啊!拉上别人干什么?
他毛伯温平生最讨厌的,就是搞道德绑架的人了!
毛伯温不想违心的附和秦德威唱高调,又不想被人看低了,所以心里陷入了极度别扭的状态,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话。
秦德威当然不会干等着,他忽然看向毛伯温身边的另一个“南征功臣”曾铣,不紧不慢的说:
“曾大人你也参加了南征的,你又是怎么想的?”
曾铣不是词臣,不是大员,不是科道,很少上文华殿参加朝会。
此时曾铣望着便宜儿子在殿上挥洒自如的风采,一时间也有些恍惚失神。
头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官场阶层差距。
秦德威皱了皱眉头,忍不住又催问道:“曾大人是否赞同我的看法?”
曾铣回过神来,他还能怎么办,他根本就是别无选择!
所以曾铣只能违心而果断的答道:“秦学士所言极是!南征之事,本无功劳可言,都是做臣子的本分,实在不敢妄领封赏!”
曾铣也很大气,到手的功劳说不要就不要了!
众人忽然发现,朝议陷入了一个诡异的境地。
理论上的首功秦德威已经高风亮节了,另一个功臣曾铣也高风亮节了,那岂不就只剩下毛伯温了?
事已至此,毛伯温不可能不高风亮节,不可能不跟着一起辞功。
只能说,此时毛伯温里外不是人,仿佛干什么是错的,就算人品没问题,反应慢了也是原罪啊!
不过这样的人,怎么能当礼部尚书?
等等,众人忽然又意识到,好像问题的根源就是礼部尚书?
似乎从一开始,夏首辅想强推毛伯温当礼部尚书,而秦德威是强烈反对的?
此时夏言早就惊呆了,之前万万没想到,秦德威竟然用这种方式,把毛伯温废了!
这秦德威真踏马的不是人!他狠起来竟然连自己都打!不对,狠起来连自己的爹都一起打!
自己的功劳说扔就扔了,自己爹的功劳也说扔就扔了!
而且最让夏首辅感到骇然的是,秦德威这样折腾,居然没有引起天子的反感!
本来天子给自己面子,已经默许毛伯温了。
而秦德威却有本事,能在不引起天子反感的情况下,真的推翻这个结果!
本想推动毛伯温借着南征之功升为礼部尚书,如果不叙功了,或者确定只给点恩荫之类的赏赐,那还升什么升?
这时候夏言忽然又意识到,自己极其缺少与秦德威打对台的经验.......
谁能想到,感觉如此难受!
秦德威只能表示,难道你夏首辅先前就没想到,毛伯温的南征之功是从哪里来的?
如果没有他秦德威运筹帷幄,定下方略,毛伯温哪会有功劳?
做人不能忘本,他秦德威有本事送别人功劳,就有本事再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