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国眼下正处于战国时代的前期,国内已经混战起来了。
在嘉靖二年时,大内氏和细川氏为了争夺对大明贸易利益,分别派遣使节团向大明朝贡。
按照祖宗规定,民间禁止私自从事海外贸易,只有外邦官方使节朝贡兼有贸易性质,称为朝贡贸易。
这种贸易实行勘合制度,像日本国这种比较远又需要怀柔的国家,一般只允许十年一贡,还规定了船只数目和人员数目。
日本国这两支使节团,一个拿的是弘治时大明发给的勘合,一个拿的是正德时发的勘合,前后脚的按时来到指定口岸宁波。
细川氏使节团拿的弘治勘合虽然已经过期作废,但贿赂了市舶司太监,在朝贡权争斗时中占了上风。
于是大内氏使节团正使宗设怒了,直接动武杀了细川氏使节团正使,然后在宁波烧杀抢掠了一番,泛海逃去。
最后宗设在海上漂到朝鲜国,又被朝鲜砍了献给大明。
这就是历史上的“宁波争贡事件”,其后嘉靖皇帝大怒,断绝了与日本国朝贡关系,以示惩戒,至今已经十六年了。
所以秦德威听到日本国又派了使节团登岸的消息,才会感慨日本国终于又出现在大明朝廷的视野里了。
另外,在嘉靖皇帝断绝了与日本国官方关系的这十几年里,宁波府外海的走私贸易堪称“万物竞发、生机勃勃”。
现在走私贸易已经达到了第一个大高峰期,甚至在双屿岛形成了固定的据点。
大明私商、日本国人、佛朗机人混杂一处,形成了异常繁荣的海中小都市,常驻人口可能在三千以上。
原本历史时空里,再过十来年后,连位于灰色地带的海贸窗口双屿岛也被浙江巡抚发动水师剿灭了,然后大倭寇就来了。
所以十六年前的“宁波争贡事件”就像是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堪称嘉靖朝“大倭寇”的最源头线索。
秦德威不想去指责大明朝廷政策的连续失误,是人都有局限性,他也只能尽量把握当下了。
及到次日,秦德威穿上朱红的官袍,扣上乌纱帽,纵深上马前往长安右门。
下马登记后进皇城,又入宫城,过左顺门,回到了忠实的文渊阁。
很好,目光所到之处都是笑容,个个都象是好人。
等秦中堂进入文渊阁,方佑方舍人就呈上几份文书,秦中堂问了句:“这些是什么?”
方佑禀报说:“宁波那边关于日本国使节的奏疏抄件,附带抄了皇上的批字,以及今日官员呈进的相关奏疏。”
秦德威大悦,手底下有个顺手的人是什么感觉?就是这样的,心思能想到上司前面去,不用自己多操心,就准备妥当了。
自己昨天只是表达了一下对日本国使节的重视,今天这方舍人就把相关材料搜集起来了。
秦德威就翻检着看了起来,先看的是地方奏疏抄本。
反正就是浙江巡海军发现有夷船三只,上挂日本国进贡旗号,自称是日本国王源义晴遣使来贡。
浙江巡按傅凤翔等人奏道:欲遵明旨,仍前坚却,但其卑词效顺,势难阻遏,悯其悔悟之忱、略其蒙昧之罪,乞敕该部再加详议。
秦德威看到“日本国王源义晴”三个字,有点小小迷惑,换算成了足利义晴才恍然大悟,就是太阁立志传里那位剑豪将军足利义辉的父亲呗。
反正大明对日本内部事务没多大兴趣,当初随便就册封了将军足利义满为日本国王。
嘉靖皇帝的对地方奏疏的批示是:夷性多谲,不可轻信,礼部便会同兵、刑二部、都察院详议来说。
秦德威看着真是心痒痒,嘉靖皇帝怎么不来问自己,这满朝文武,谁能比他更懂日本国!
然后秦德威继续看今日的奏疏原件,是礼科都给事中丁湛所上。
其中结论是:倭夷再来修贡,仰承祖训,却而不受,以示天朝不通无礼义之国!
秦德威将丁湛的奏疏摔在地上,骂了一句:“庸人误国也!”
不只是骂这份奏疏,也是骂历史上这个人,将来此人出任浙江海道,也干了不少蠢事,甚至都能被严嵩当倭寇大起的替罪羊。
方佑连忙将丁湛奏疏捡了起来,这可是今天送入的奏疏原件,马上要送到阁老们手里的。
让秦中堂提前看,都已经是打擦边球了,要知道秦中堂的入直文渊阁差遣后面,可是加了不预机务几个字!
就是有这几个字,奏疏虽然经过秦中堂之手,但秦中堂根本没有资格对奏疏提出任何意见。
方佑请示过后,就捧着奏疏原件出去了,混入其它奏疏,一起送往西苑。
又到次日,秦德威看到了嘉靖皇帝的对丁湛奏疏的批复:这本说的是,送至礼部看过。
朱批在秦中堂手里转了一圈,做好备案存档后,又送出去了。
于是秦中堂心里更难受了,一份份文件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明明有很多想法,却没有权力表态和处置。
这种感觉就像是看得见却吃不着,比看不见还要难受!见鬼的不预机务!
朝廷是有规矩的地方,不是你职务分内事,不是可以风闻言事的言官,皇帝又没有咨询你意见,那你就最好少说话。
如果每个人都随便对其它衙门事务指手画脚,那就乱套了。
特别是秦德威这个入直文渊阁,本来位置就很敏感,只要想几乎就能接触到所有文件。
如果动辄对奏疏朱批大发议论,不加掩饰的真拿自己当内阁大学士,肯定要被所有人猜疑。
当初秦德威为什么话特别多,因为翰林词臣能经常面见皇帝,本来就有顾问职责,可以与皇帝面对面随意议论,这就是词臣特权。
但现在皇帝隐居西苑,不上朝也不怎么见外人了,词臣就很难面君了,这就是秦德威当初最担心的事情。
而且嘉靖皇帝没有赐下银章,秦德威也就没有上密疏的特权,对于一个喜欢议论飙发的人来说,不能说话这就很蛋疼了。
无论如何,这件事一定要发声!秦德威抓起笔,就开始写奏本。
方佑很不能理解,秦中堂管这闲事作甚?日本国贡使这种小事,有什么好关注的?
行走于宫廷,谨言慎行是最基本的准则。
如果为这种根本于己无关的小事随便伸手,引起了别人尤其是皇帝的猜忌,反而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