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承宗说着,看向众将的脸上不禁露出骄傲笑意,抬手道:“全赖诸位奋战之功,想必他已认识到,以野战胜过我等,痴人说梦。”
众将哄堂大笑,笑得非常畅快,有股子大仇得报的感觉。
因为坐在这座官署衙门里的人,他们再添几个人就是割据西北的整个元帅府核心,而这些人都曾是大明官军。
刘承宗、杨耀、贺虎臣、杨麒、张天琳、高应登、魏迁儿、莫与京、韩世盘、冯瓤、丁国栋、蜂尾针张振、紫金梁王自用……有一个算一个,人生的某段时间里,都是明军。
看着三边总督这样的人物,被他们逼得坚壁清野不敢野战,怎能不生出大仇得报之感?
待众人笑罢了,刘承宗这才正色肃容,指派护兵在他身后拉开甘肃舆图,转头对王自用问道:“凉州城内有多少军民?”
王自用才刚刚落座,赶忙又起身道:“回大帅,军兵万余,百姓两万多,整座城不到四万人。”
“就这么点人?”
刘承宗不由自主问出一句,皱眉道:“其他人呢?”
甘肃镇,又名陕西行都指挥使司,治所在甘州,刘承宗在甘州蹲了十五天,除了整编出三个大营,所有精力都放在查验公文上。
整个陕西行都指挥使司有人口百来万,一多半都汇聚在河湟、庄浪这一片,而在古浪以北,肃州、甘州人口都不太多,凉州是人口最多的地方,在城百姓不到三万,城外百姓有十七八万。
这已经是大明建国以来的努力成果了,还是没能恢复到汉代的人口水平,人口数目少得可怜,古浪峡以北的甘肃加到一块不到三十万人,这是个什么概念?
刘承宗的家乡延安府,千沟万壑的黄土高原,苦地方,在旱灾来临前,仅仅是纳粮的人口,有五十九万。
现在王自用说凉州在城人口不到四万,那肯定是城外的部分居民进城了,那么剩十几万人呢?
听见刘狮子发问,王自用小声道:“洪承畴移走了。”
说实话谁都知道刘承宗脾气好,但同样在座将领也都知道,刘承宗听见这个消息一定会勃然大怒。
因为都是从嘉峪关外一起进来的,他们太清楚刘承宗对甘肃的不满了——人太少。
在河湟,刘承宗就嫌人少,嫌汉人少,好不容易进了甘肃,在这个地方生活的人,不需要考虑是哪儿来的。
二百多年大明给元朝的甘肃等处行中书省打了数不清的汉化补丁,如今便宜了刘承宗,占领地方大手一挥,再造黄册,全是汉人就完事了。
但现在你王八蛋把人移走了……刘承宗脸色铁青,搭在桌边的手不由自主轻轻点着,极力压制心头无能狂怒,半晌才问出一句:“移哪儿去了?”
“松山、庄浪、靖虏、中卫。”
刘承宗没说话,从椅子上起身,转头望向身后挂起的甘肃舆图愣神。
到这个时候洪承畴的战略目的在他眼中已经很清晰了,不仅仅要把战争拖进冬季,而且还要让他的军队断粮。
刘狮子恍然大悟,这就是为何洪承畴不在山丹、永昌二卫布置第二道防线,他是故意送了刘承宗一万多张嘴。
他的兵粮本来就非常有限,打高台甘州靠的是肃州的六万石,即使拿下甘州,粮草也不过是够用到八月,八月后面要靠小麦套种的玉米和高台甘州等地的稻米……这本来是勉强备冬,只有拿下凉州才能稳定存下点粮。
但现在问题来了,凉州的地被洪承畴收了,地里原本该套种到八月成熟的玉米,被洪承畴烧了。
洪承畴给他留下的路,就是跟固若金汤的凉州城里四万人死磕,城里是四万人,而他率领的军队是三万多。
出乎衙中众将意料的是,刘承宗盯着舆图半晌,突然非常满足地摇摇头,口中还美滋滋地啧了两声。
在众人不解之际,刘承宗转过身笑道:“这个姓洪的一肚子坏水,好在刘某运气好。”
其实他这会有点后怕,如果不是他非常关注建设军队,在甘州完成整编,这会他就只能照着洪承畴的剧本跟凉州城死磕了。
在方圆百里坚壁清野的凉州城,他们的吃穿用度攻城军械,都得先运到永昌卫,再由永昌输送前线,这种路耗和压力,对未经整编的军队来说,稍微遇挫,可想而知就是一场大溃败。
但是现在,刘承宗麾下诸营编制完整,即使遇挫也问题不大,而另一方面就是山丹、永昌的军户只有少数从征,依然被留在卫所耕种,后续粮草压力会少一点。
不过粮草依然是大问题,毕竟凉州的田地被毁了,跟刘狮子预算有很大差距,何况凉州城是越不过去的坎儿。
就依照洪承畴这个计划的周密程度,刘狮子估计凉州城里的粮食有很有限,就是照着四万人用到明年春天算的,而且是兵管饱、民管饿不死的粮,一点都不会多。
除非他把凉州城里的人杀空,否则攻陷凉州,依然很难弥补口粮缺口。
“他想让我跟凉州死磕,我不会遂他的意,凉州围而不攻——诸将听令。”
刘承宗说着转过头解下佩刀指向舆图,身后众将纷纷起身应是,便听他道:“马祥部塘骑,自接令起向武威绿洲散开,探查敌军……我估计绿洲没有敌军,凉州北部的镇番卫还要看一看,能劝降就劝降。”
“冯瓤车营,接令起向古浪守御千户所移动,攻占古浪峡,扼守庄浪河谷方向敌军,他们这个冬天应该比我们更饿。”
“魏迁儿大营,驻凉州东南边墙大河驿,占领边墙,支援冯瓤;张天琳部大营,驻凉州北镇番卫,他们投降就投降,不投降的话,甘州、肃州二营攻城。”
“若他们投降,高应登大营、甘肃二营就对凉州围而不攻,他们出城我们就打,不出城,就让他们在城里呆着,三个大营都有工匠队,先修战地铸炮场,把泥模做出来,除此之外没事多劝降。”
“劝降是估计没啥效果,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咱该劝还得劝,晓谕军民人等,元帅府并无恶意,自陕西至青海、由青海入甘肃,所过之处人民安堵,从不以毁坏田宅为乐,值此灾年,洪承畴毁坏田宅是罪大恶极,待战事结束,元帅府会重建凉州。”
刘承宗说罢,看向王自用等人:“至于咱们剩下的人啊,种地,你们围在城外的也一起种,让永昌、山丹拿种子,种玉米种豆子,反正农时稍晚了点,估计产量不行,有点算点,尤其你们围城的。”
刘承宗着重地点了一下围城军队:“保证防备凉州军出城的前提下,把周围农地都用起来,种出多少粮食不重要,但务必让城中百姓眼气。”
“洪承畴想用政治解决军事问题,我们就用政治解决他,就算我打不下凉州城,他这辈子都别想再回甘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