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他看见的降将都连忙转过脸,眼神躲闪。
这似乎有一种震撼人心的精神力量,攻向投降元帅府的每一名降将。
甚至也攻向刘承宗。
但这对刘承宗毫无效果。
见多了。
正如他凶猛的肉体,被刘承宗一撞就碎。
他拨开护持左右的张勇和岳文魁,迈步上前。
不仅用身体挡住了邓德目眦欲裂的凶狠眼神,居高临下看着邓德,还抬脚踩在他写出的血迹上,内嵌甲片的军靴作响,靴底轻易腻开字迹。
“你应尽的忠都尽了,死得其所矣。”
说罢,刘承宗抬起头,扫视堂中众人,宣布道:“百户邓德,以下犯上,杀我将领,绞死。”
“被刺杜千户赠指挥同知,刺伤的陈百户升副千户养伤,妥善治疗。”
随后一个眼神,岳文魁点头领命却没动,是张勇取出一张强弓,将邓德拖拽出去。
岳文魁向来反应慢,刘承宗也没当回事。
此人出身庄浪卫,岳飞后裔,世代军官。
攻打陇州时,其兄长岳文元第一个奔马登城,后来又第一个冲进州府衙门,岳文元就被授予陇州知州。
刘承宗当时问岳文魁想要什么,他就反应慢,还是岳文元替他说的,跟在刘承宗身边,便进了羽林营。
不过反应慢的人,思考和做事都更周全。
岳文魁不急,他早在河湟时代就在河湟五镇做过基层军官,随刘承宗共事已久,此次东征更是以羽林护卫身份侍从左右。
他了解大元帅的拧巴心态,更清楚大元帅未必对这个一合撞碎的刺客有多大仇恨。
当然作为军官命令一定要服从,只不过有些脏活儿,干与不干,好事坏事,都很难说。
所以不如不抢,有人抢着干。
张勇是西安府人,刚进元帅军,又年轻,急于表现自己,让他去做很好。
不过其实刘承宗对这事,其实没有那么拧巴。
邓德如果命大一点,只是被骨棒子敲蒙,或者被制服,那他可能还要考虑是不是留他一命,扔到泰萌卫去。
但现在人已经被他撞得活不成了,也就不需要考虑更多的事了。
就是简单的求啥得啥,心想事成。
他要争天下,被刺杀是应该的;别人作为明军官,刺杀他也是应该的。
这就是这个世界本该存在的样子。
一个个降将仍心有余悸,刘承宗从他们的表情上能看出来,邓德的诅咒对他们杀伤力很大。
他深吸口气,转头就把还盯着烤肉叉子看的赵跻芳骂了一顿:“就他妈你没披甲,你往前扑个什么劲,他这样再来十个也杀不了我,捅死你怎么办?”
赵跻芳委屈极了。
我认识你之前都在县学读书,认识你之后干的也是郎官的文书工作,别说打仗了,架都没打过。
这辈子头一次遇上这么刺激的事儿。
我他妈哪知道那是刀子,有东西飞过来,我就挡一下呗,都没过脑子。
这会心还扑通扑通跳呢,挡住就不赖了,还骂我!
但人愤怒的对象往往都是自己,向外释放只是发泄手段而已。
刘承宗上下看看,见赵跻芳身上没伤,便道:“你以后别整天就穿个袍子,你也没比他聪明到哪儿去。”
他心说这个邓德勇则勇矣,就是太憨,我他妈穿那么厚的铠甲,拿个小破刀子也想刺杀我?
这会营外的驻军一股股披着铠甲往广武营的官署里涌,负责外围警戒的高应登顶盔掼甲跑进来,看见刘承宗没事,也松了口气,不怀好意地看向堂中降将们:“大帅,怎么办?”
刘承宗抬手止住想要大干一场的高应登,对一旁的刘芳名、马献图道:“此事是个意外,今夜诸位都受惊了,不必畏惧,二位将军且代我安抚众人,带将校回营歇息。”
“这邓德的目的就是要把他的长官杀了,也算个教训,为诸位性命考虑,今后万望严格御下,勿要再出此等事端。”
刘芳名和马献图也正忐忑呢,有心想说点什么,却又不敢在这时开口。
谁都看得出来,刘承宗遇刺后是有意在压抑着情绪。
二将只好领命,带一众降将军官告辞退下。
等他们走了,高应登疑惑道:“这人为啥啊,行刺他的长官,也不必专挑今日。”
“狗屁,他就是想杀我!”
刘承宗斜了他一眼:“那不过安抚降将的说法罢了。”
“今天夜里,你们防着点那俩宁夏营,以免再出乱子,除此之外,明早启程行军东渡黄河,该做的准备,一旅今夜都先做好。”
“东,东渡黄河?”
高应登疑惑道:“不是攻取宁夏镇城么?”
刘承宗摇头道:“不管镇城了,跻芳。”
“在,大帅。”
赵跻芳虽然刚才被训了一顿,脸上仍有几分难为情,不过他调整很快。
宴会前刘承宗是要求过,所有人都披甲,只不过赵跻芳是干文书的,并没有把自己放在‘所有人’里面,何况他也确实没有甲胄。
刘承宗也没再说。
这会儿出事,挨吵了,那吵就吵吧。
他打定主意,待会下去了就想法子弄件轻便的锁子甲穿穿。
“起草文书,传陇西旅王文秀,命其以标营李万庆占领中卫,接收山后蒙古牛羊骡马;余部今夜立即率师北进,以总兵大营前往宁夏镇城,将游营杨承祖、援营杨彦昌都给我派过来。”
“另传本部七营,做好明日拔营的准备,东渡黄河。”
其实,这次刺杀对刘承宗的影响很大。
他咬牙切齿道:“一路望风而降,让我太乐观了,人人恨不得杀我,才是该有的样子,我们不能停下……东渡黄河,追死洪承畴,他哪儿也别想跑!”
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