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退后!”玉旈云警告,“只怕有毒!”她说着,自己已经屏住呼吸后退数步。众海盗也都连忙捂住口鼻,向后退避。唯乌昙嘶声大呼:“师父!”飞身扑进紫雾之中。
“老大!”海盗们皆惊呼,但是没一个敢上前去,只伸长脖子瞪着看团紫雾——虽然逐渐弥散,颜色却更加浓艳,仿佛湿润的海风可以加强其毒性似的。大伙儿心中忌惮,又朝后撤了几步。连声呼唤乌昙,只是听不到他的回答。众人心中不免都生出绝望之意。
又过了片刻,那雾气才变淡了,可以看清内中的情形了——其实只有两条人影还站立着,一个好整以暇,正是况师父,另一个焦躁万分地四下寻觅,就是乌昙。紫雾消褪,他才终于看到况师父,狂奔过去,问道:“师父,您……您还好吗?”
况师父满面不屑:“蓬莱小贼尽会用些下三滥的伎俩,我已经着过一次道儿,岂会再被他们害第二次?”说时,挥手赶了赶面前残余的紫烟,又看看倒在地上的众海盗,个个面色紫黑,已然毙命。他便长叹了一声:“唉,你们当初和蓬莱人结怨,应该料到今日有此劫数!”
又来大放厥词了!玉旈云不想听他再说那“冤冤相报何时了”的无用之辞,便抢先道:“今日的劫数反正躲不了,还提当初有什么用?难道咱们放下兵器不再作战,佛祖就会搭救咱们,让咱们立地成佛吗?为免夜长梦多,大伙儿快把这石滩上所有的蓬莱人都解决了——不管是生是死,统统丢到海里去,省得他们又放出毒烟来。”
“是!”海盗们得令而行,动作迅速,却又极尽小心,生怕一不留神触动蓬莱人身上的什么机关。况师父则怒视着玉旈云:“你这样屠杀,有何益处?”
“起码可以自保!”玉旈云冷冷,“咱们不比前辈您本领高强,遇到毒烟,可以龟息屏气,中了毒又能逼出来。咱们如果碰上蓬莱人的‘下三滥伎俩’只有丢掉小命的份儿!”
“你——”况师父虽然恼火,但面对此情此景,也无法反驳,只能拂袖怒道,“你们既然一意孤行,那我也不管你们了!”一转身,袍袖飘飘,消失在阴沉的暮色里。
“师父——”乌昙先还追了几步,可是看到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以及身边伤痕累累的弟兄,只得停下。
“刘兄弟,咱们不再试着盘问几个?”阿康问玉旈云,“不问出蓬莱人下一步的计划,咱们怎能应对呢?”
“咱们没有人懂蓬莱话,问也是白搭。”玉旈云道,“再说现在海龙帮伤亡惨重,就算知道了蓬莱人在何处登录,几时登录,只怕也无法阻击。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守之,不若则能避之。眼下看来,‘避之’才是最好的方法。”
“避?”阿康搔着脑袋,“避去哪里好?避去别的岛上,迟早还是要和他们碰上呀!除非突围冲出去。但是那样,岂不就等于把咱们的地盘拱手让给蓬莱的混帐了?”
突围!玉旈云的心中忽然一亮:对呀!原本她参与这场攻防战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帮海龙帮消灭蓬莱人。她只不过是想要打开一条生路,好回到东海三省去。之前蓬莱兵舰来势汹汹,虽然没有把海龙帮围死,但是想突围而出,也十分困难。如今蓬莱人折损了十艘舰船,南面和西面的防守都很薄弱,这岂不是逃离海岛的大好时机吗?只要能够突围而出,接着一鼓作气回到樾国,岂不就一切都解决了吗?蓬莱兵舰胆敢追上来,就让他们见识见识樾国水师的厉害——就算蓬莱兵舰不追上来,待她回到樾国,便要命令水师出海,歼灭这群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小贼!
好像在一团乱麻之中找到了头绪,一切立刻变得清楚起来,未来的战况如画卷般在她眼前展开,她欣喜地一握拳:“我想到解围之计了!”
海盗们听见,怎不立刻围上来,个个伸长了脖子,愿闻其详。
“咱们要借刀杀人。”玉旈云道,“借樾国水师来消灭蓬莱人!”
“这……这也能借?”大伙儿都不明白。
玉旈云指着西面的茫茫大海,是樾国的方向:“怎么不能借了?大家想想,之前你们抢了樾国的船队——那是樾国议政内亲王玉旈云的货物。樾国水师正到处找你们,想要把你们剿灭了,夺回货物来。只不过,他们找不到大伙儿的落脚之处。如果咱们到樾国去,向他们提供线索,引他们前来‘剿匪’,他们岂不是正撞上蓬莱人?魔鬼海域距离樾国不远,应当算是樾国的领海,岂容蓬莱人前来撒野?樾国水师必定会把他们收拾了。”
“这个……”海盗们从来没试过假手于人,听玉旈云这样建议,都不知所措。交头接耳了一阵,才几个人思忖道:“也不失为一条可行之计呀!如果他们打个两败俱伤,从此以后,蓬莱人再没本事来找咱们的麻烦,樾国水师也没心思出海来对付咱们。这东海岂不成了咱们的天下?”
“有道理!”旁人听了也附和,“这样做,咱们不过动动口舌,花不了什么力气,更加不会有弟兄伤亡——就不知樾国水师能上钩么?”
谢天谢地!玉旈云还怕他们发起牛脾气来,非要和蓬莱人决一死战!没想到这群海盗并非意气用事之人,也全不在乎手段,听到省力又安全的法子,都愿意一试,她怎不欣喜万分。急忙道:“放心,樾国水师先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为了找回被诸位劫走的货物,玉旈云下令严查所有港口,任何可能向诸位收购赃物的店铺,以及所有可能向诸位出售米粮的店铺,都已经被官府监视起来,水师更是四围巡逻,恨不得搜遍整个东海,把诸位找出来——不信你们问问你们老大,他那天在翼王的船上,翼王是不是跟他说,玉旈云发誓要报劫船抢货之仇?”
乌昙不说话,算是默认了。海盗们都嘿嘿乐了起来:“什么议政内亲王?是个什么东西?咱们抢的那条船上有什么宝贝,值得这个王爷这样大动干戈?不就是些元宝和石头么?堂堂王爷,还差这点儿银子?真是小鸡肚肠!”
哼,你们就笑吧!玉旈云眯缝着眼睛,稍后你们就晓得“议政内亲王”是个“什么东西”了!此刻大敌当前,她懒得和这群没见识的海盗计较,只道:“所以说,现在樾国水师没办法剿灭各位去向上面交差,一定急不可耐。任何消息传过去,他们都愿意一试。我知道他们小心谨慎,可能开头并不会派大军前来。多半是派舰船来查探虚实。这也无妨——反正只要让他们看到气势汹汹的蓬莱舰队,咱们的目的就达到了。樾国兵队向来寸土不让,这里虽然是茫茫大海,只要他们认定是自己的地盘,那也会滴水不让的。”
“哈哈哈哈!”众海盗们笑道,“这里不是他们的地盘,是咱们的地盘。不过他们这么笨,愿意来帮咱们打蓬莱人,咱们没理由不抄着手看热闹的——可是,咱们若是派几个人去骗樾国水师,又带着他们的舰船来侦察,等他们发现了蓬莱人再派舰队来交战,一来一回,岂不是要十来天?若这当儿蓬莱人又上了岛,留守在岛上的弟兄可怎么办?”
“所以咱们在岛上才一个人都不能留。”玉旈云道,“所有海龙帮的弟兄要撤离,龙首岛、龙爪岛、龙尾岛——不管是哪一个岛,都不留人。不仅不留人,连粮草也要带走,财宝更要藏好。蓬莱人再攻上来,咱们就留个荒岛给他们,没吃没喝,气死他们!”
“这可好极了!”海盗们哈哈大笑,“咱们的粮食本来就不多,金银珠宝更加藏得严实,谅他们也找不着。不过,咱们这么多人,离开了海岛,要去哪里落脚呢?如果去樾国,他们在岸上布下天罗地网,万一不巧被发现了,那可麻烦——不如咱们去楚国避避风头?”
那还了得?玉旈云立刻反对:“楚国难道就安全了?楚国一向以天朝大国自居,蓬莱和伽倻都曾向他们进贡。他们的水师,只怕是站在蓬莱人一边的。再说,楚国把西瑶也当成自己的属国。诸位打劫过不少西瑶商船。难道楚国官府不想抓捕诸位吗?去到楚国,岂不是自投罗网?”
“哎呀,这也有道理!”海盗们都是头脑简单之辈,对玉旈云的话并不深究。只问她:“那怎么办?”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不靠岸。”玉旈云道,“咱们就在海上呆着,等樾军和蓬莱人分出了胜负,再做打算。”
“这个……”海盗们挠头,“要在海上呆十天半个月,那得要储备许多淡水和粮食,非得动用大船不可。但是现在对魔鬼海域的测绘尚未完成,咱们的大船没办法驶出魔鬼海域去呀!”
的确是个难题。但是还难不倒玉旈云。她略略一想,便有了对策:“咱们的大船出不去,可是外面停着二十二艘大船,难道还不够咱们用吗?诸位都是登船打劫的好手,抢一条蓬莱兵舰来,还难不倒诸位吧?”
一语点醒了众海盗。个个拍手称妙:“这点小事,还不是手到擒来?眼下南面的敌人最少,只有三艘船,咱们就在这中间抢一艘好了!”
“这不好。”玉旈云反对,“蓬莱兵舰漏水沉没,并不见得上面的人都淹死了。凡是侥幸捡回一条命来的,应该都爬到了剩余的船上。虽然不知每艘船能吸纳多少,但是南面剩下的这三艘船,即使每艘人数未增加一倍,只怕也增加了三成至五成。这就加大了登船作战的难度。况且,他们已经被凿沉的三艘船,现在一定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咱们要偷袭登船,谈何容易!”
“那就该攻北面了?”海盗们问,“原来有六艘船,现在还剩四艘,应该每艘有一百来人。只是,万一他们聚拢起来,咱们就算能够将一船蓬莱人杀尽,也会落入重围之中,难以脱身。”
“所以,才不用强攻,而用智取呀!”玉旈云笑道,“今夜我们兵分两路,一小部分人,仍像之前偷袭时一样,驾一艘平底船,再带上些小艇,去假装攻击这条船——”她指着地图上龙尾岛北方由西向东数的第二艘兵舰:“一旦咱们开始放火箭,左右的蓬莱舰船便会去支援。也可能会前来追击咱们。总之咱们就与他们好好周旋,务求拖延时间。而另外一大部分人,则去偷袭这一条船——”她指向东北角的那一艘兵舰:“它离得远,不会去支援别人。当另三艘兵舰聚拢起来,这一艘就孤立无援了。咱们的人可乘机登上船去——一个活口也不必留!”
“过瘾!”海盗们欢呼。
“先别高兴——杀光他们的人,才是第一步。”玉旈云道,“趁着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大伙儿要迅速检验船上是否有足够的淡水和口粮。若是不够,咱们只怕还得再劫一艘蓬莱兵舰。若是足够,大伙儿就赶紧熄灭船上所有的灯火,将这船驾走——另外三艘船上的蓬莱人忙着应付偷袭,应该不会注意到那边黑灯瞎火的出了什么事。等到天亮的时候,他们发现少了一艘船,八成以为是半夜被咱们凿沉了。这就叫神不知鬼不觉。”
“妙极!妙极!”海盗们拍手,“咱们吃蓬莱人的,喝蓬莱人的,再找樾国水师来把他们消灭。世上还有比这更大快人心的事么?不过,假装偷袭的那帮弟兄们,要怎么上大船来呢?咱们是不是要约在哪里等着?”
“的确是要约好一个地点。”玉旈云道,“不过,不是接人上船去,而是以后好联络。负责佯攻的这一队弟兄不需要上大船,在你们劫船得手后,这一班人就折回魔鬼海域,另寻一条隐蔽的路线出海,去寻樾国水师。唯有这样才能一刻功夫也不浪费,免得大伙儿在海上漂流太久。”
“果然还是刘兄弟想得周到!”海盗们称赞。又有人提议,龙尾岛再往北,大约五天的航程,便可望见一个半岛。郑国时候称那里为“青州半岛”。那里临海的地方是一片浓密大森林,方圆百里连个鬼影都无,大伙儿不妨在那附近下锚等着。
“好得很!”玉旈云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准备准备——愿意去诱敌的,跟着我,愿意去登船杀光蓬莱人的,就跟着你们老大——”
“不要跟着我!”她还没说完,乌昙忽然打断,“火字堂的铁叔在海上做买卖已经三十年了,他带弟兄们劫船还从来没出过岔子。大家跟着他吧。”
“老大,这叫什么话?”那铁叔推辞,“有你在,几时轮到我呢?”
“我不跟大伙走。”乌昙道,“刘兄弟想的法子,十分绝妙。但是,我不能把师父留在岛上。”
怎么这时候发起倔脾气来!玉旈云跺脚,只怕他这一带头,把其他海盗也扰乱了,忙劝道:“况师父武功出神入化,区区几个蓬莱人,奈何得了他?再说,他现在不知身在何处,你怎么找他?找到了他,也不见得能劝动他。要是为了他一个,贻误战机,可能咱们所有人都在葬身海岛。”
“我知道!”乌昙还是盯着地面,好像卵石能够给他答案似的。片刻,“倏”地站了起来:“刘兄弟,你带大伙儿走,我去找师父。若是能说动他老人家,我就带着他驾船来追你们。若是找不着,或者劝不动,那我就留在岛上,也好和他有个照应。希望你早些带着樾国水师前来解围。”
“你——”玉旈云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海盗们纷纷嚷嚷起来:“老大,这怎么行。你不走,咱们也不走!”
“你们不要这样。”乌昙道,“虽然你们叫我老大,但你们对于我来说,有些是兄弟,有些是叔伯长辈——是我的亲人,我不能害你们。师父他……是我的师父,和你们没什么关系。你们不喜欢他,没必要为了他留在岛上冒险。然而我却不能丢下他不管。你们听我的,按刘兄弟的计划办,借樾国水师来,消灭狗娘养的蓬莱人。你们越早办成这件事,我和师父就越安全。”
“去借兵又不需要这么多人!”阿康道,“刘兄弟带着小船突围就行了。咱们多留些人下来帮老大。万一遇到蓬莱人再登岛,也好应付。”
“不!”其他的海盗还来不及响应,乌昙已经拒绝:“刘兄弟分析的没错。咱们这几天来虽然凿沉了十艘蓬莱舰船,但是蓬莱兵士只怕还有两千余人。他们一旦登岛,咱们哪怕是全体留下,也只有任他们宰割的份——经历了方才那一场厮杀,大家心中还不清楚吗?所以留下的人越少,他们越不容易找到我们。让他们以为攻占的是一无所有的荒岛,也许他们会撤回海上。这样,留在岛上的人就安全了。”他拍拍阿康的肩膀:“大伙儿不要多说了,我心意已决。你们如果还当我是老大,就照我说的办——”说到这里,又看了看玉旈云:“刘兄弟,交给你,没问题吧?”
“我?”玉旈云呆了呆:乌昙哪里晓得!她的计划,是自己回到了东海三省,除了让罗满立刻派水师将蓬莱人驱逐出樾国的海域之外,还要让水师追去海盗们停泊的青州半岛,将他们一网成擒,夺回重石,报劫船之仇。可是乌昙现在却对她推心置腹,将整个海龙帮的生死存亡都交到她的手上。倒令她有些不忍下手了。
这个人,凭什么对她如此轻信?她盯着乌昙的脸。海上的月色虽然很黯淡,却可足够让她看到乌昙怪异的面色——之前忙着议论战略,丝毫没有注意到,乌昙整个脸都笼罩着一层紫黑色,嘴角更挂下一线黑血来,显然是身体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于是一直紧咬牙关,以致嘴角破裂。“你……”玉旈云惊愕,“你……中毒了?”
海盗们一听这话,也都围拢上来,借着月色一看,怎不惊讶万分——乌昙不仅面色乌紫,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也都渗出黑血来,还隐隐有诡异的荧光之色——想是方才他奋不顾身闯进毒雾中寻找况师父,虽然屏息闭气,但是毒素却从伤口侵入血脉。
“我……应该死不了……”乌昙强笑,但每说一个字都十分吃力,“我这样……应该是没办法……带大家登上蓬莱人的舰船了……还是,让我留下,逼出毒来……再去找师父……”
“胡说八道!”玉旈云厉声断喝——她知道这时候如果让乌昙走了,必然军心涣散——若没有人忠心耿耿替她驾船,她回不了东海三省!不过更让她恼火的是,世上为什么会有这么痴傻执著的人?为了那个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师父,就连命也不要——甚至不惜将一帮和自己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的好兄弟交到一个“心怀鬼胎”的外人手中。她看不下去。一甩手“啪”地打了乌昙一个耳光,直把重伤的乌昙打得跌坐在地。“你留下——你这个样子,让我们大家怎么放心把你留下?你是存心想要大伙儿陪着你和况师父一起死在这里么?我方才就已经说了,况师父武功出神入化,根本用不着你保护——况且你现在这个样子,连一个蓬莱人也杀不了,还谈什么保护况师父?”
海盗们也纷纷劝说:“老大,蓬莱人连况师父的寒毛也伤不了一根,你还是先治好自己要紧。”
乌昙挣扎着站起身来:“不……你们不明白……若是师父不原谅我……我……”说到这里,忽然浑身一僵,仰天摔倒下去。
“还愣着干什么?”玉旈云命令,“我们还有多少清水,拿来给他洗伤口。如果有什么解毒的药,管是蛇药还是什么,快些拿来给他敷……有甘草丸之类的,就喂给他吃……”她知道这未免有些病急乱投医之嫌,但是不论是什么方法,她都必须试一试,因为她决不能让乌昙死——这傻瓜如果死了,海龙帮就完了!她也就别想突围逃生了!
海盗们也都心焦如焚,手忙脚乱地去抬水又拿药。有的试着用刀割开乌昙身上的伤口,想挤出毒血来,可是无论如何挤压,流出来的血都是黑的。大伙儿感觉乌昙的身体越来越冷,呼吸也越来越弱,心中生出绝望之感,竟有人嚎啕大哭起来。
“哭什么!”玉旈云骂,“哭能替他解毒吗?”她翻查着海盗们搜罗来的一大筐药——这大多是他们平日打劫商船所获得,除了金创药之外,从十全大补到阴阳合卺无所不有,甚至还有一些众海盗也不晓得是什么玩意儿,顺手抢来,却从来没有吃过。若想从这么多药中恰好找出一种能救乌昙,那简直是奇迹了!玉旈云多希望端木槿此刻在自己的身边。
而这时,忽有一个羊脂般的瓷瓶映入她的眼帘——好熟悉!这是楚国官窑专贡宫中的白瓷呀!她拿起来一看,只见瓶子上贴着标签,写着“八珍益气丸”几个字。打开瓶盖倒出几粒药丸来,果然是她自幼就熟悉的鲜红色丹药!这虽然不能解毒,但是她知道对孱弱者可以固本培元,对病重者更可以护心保命。不得不赌一赌了!因将整瓶八珍益气丸都倒了出来,和水磨碎了,让海盗们喂乌昙喝。只是乌昙已经陷入昏迷,牙关紧咬,大伙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大半药水还是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喝下去!”玉旈云抬高他的头,又硬搬开他的嘴,“你不是想你师父原谅你么?如果你死了,就一辈子都别想求得他的原谅了!快喝下去!”
乌昙不醒人事,哪里能听到她的话。况此时,他的身子又剧烈地抽搐起来,牙齿剧烈打颤,竟狠狠咬住了玉旈云的手指。玉旈云不由痛入骨髓,可是却顾不了许多,见乌昙因为咬住她的手指而无法将嘴合上,立刻趁机将药倒入他口中,又捏住他的鼻子,强迫他吞咽。此举倒也奏效,乌昙喉头微动,竟真的将药咽下了。玉旈云不禁大喜,又倒了些药在乌昙口中。海盗们也纷纷上前来帮忙,有的在乌昙前胸后背轻抚,有的又在他耳边不断说些鼓励的话语。终于将那整一碗药都灌了下去。
有用吗?大伙儿都紧张地盯着他的面色。而玉旈云则掐着他的脉搏,起初微弱得好像微风拂过水面一般,几乎感觉不到,但慢慢的,可以清晰地数出来,再过一阵,一跳一跳开始有了力度。他的身体也不似开始那样僵硬了。牙齿松开,玉旈云才拔出自己的手指,只见伤口深可见骨,不过好在流出来的血是鲜红色的,并未沾染到乌昙体内的毒素。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可算是看到了些转机!海盗们都欣喜万分。知道这招管用,立时有人去船上寻了几条人参来,又把那筐药中所有和人参、灵芝等沾边的统统找出来,要研碎了给乌昙服。玉旈云并不太通医理,不知这些药是否合宜,又是否相冲,生怕弄巧成拙。但所喜那筐中又搜出了好几瓶八珍益气丸,她就让海盗们单单将这些磨碎喂给乌昙。
“这些好像是咱们从那个劳什子内亲王的船上抢来的。”海盗们道,“还真幸亏抢了那艘船!原来竟然是仙丹——看来这内亲王很识货。也许那下石头也都是宝贝!”
玉旈云真有些哭笑不得。她可没交代暗桩子们给自己带这些。不知他们从何得来这许多八珍益气丸。只当是冥冥之中老天爷的安排吧!
大伙儿忙碌了大半个时辰,乌昙才微微张开了眼睛:“我……我还没死?”
“你没死。”玉旈云道,“不过,你如果没本事像你师父那样把毒都逼出体外,只怕还是会死的——我们只不过是喂你吃了好些补药,吊住你一口气而已。你能救你自己吗?”
乌昙眼神涣散,不过神智还清楚:“你……你说要和我比狠……我……我怎么能死?”
这话倒听见了!玉旈云暗笑,又道:“那很好。你要留着命和我斗狠,留着命看樾国水师怎样消灭蓬莱人,还要留着命回来求你师父原来。到时候你愿意废了武功也好,做和尚也罢,我才懒得管你。不过现在,你要听我的——咱们这就按计划行事,撤离龙首岛!”说着,不给乌昙拒绝的机会——其实,此刻就算他要拒绝,也是有心无力——吩咐海盗们将他抬上一艘船去。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玉旈云看天色,已经是半夜,如果能够赶到北方海域,只怕和蓬莱人遭遇时,已经天亮,难以瞒天过海。但即使这样,也必须使所有人乘船离开龙首岛,就算在海上漂流,也好过在这里等着被蓬莱人偷袭。所以,她吩咐所有还能活动的海盗准备兵器,检查船只,力求尽快出海。而自己则和火字堂的铁叔详细计划两队人马配合的细节。
铁叔不愧是海龙帮的老将,对于登船打劫的各种招数烂熟于胸,无论玉旈云有何疑问,他都应答如流。而海上的各种航路,他也了若指掌,不仅立刻就为撤退去青州半岛选好了合宜的路线,就连玉旈云率领小股人马避开蓬莱人眼目回去东海三省的路线,他都轻易就指了出来。这不禁使玉旈云信心大增,并想:日后将海龙帮一网打尽,应该尽量招降他们,也许会有用得着的时候!
如此又过了一个多时辰,阿康来报说,一切已经准备停当。玉旈云便站起身:“那咱们出发吧,给蓬莱人点颜色瞧瞧!”
“好!”阿康看玉旈云身形不稳,用蓬莱长刀支撑着才能站立,忙上来搀扶。但凑近时,忽然面色一变:“刘……刘兄弟,你……你的伤口……”
“怎么了?”玉旈云怔了怔,顺着阿康的目光看去,只见自己身上几处血污,也发出诡异的荧光。“这只怕是方才帮你们老大灌药的时候,他的血沾在我身上了。”玉旈云道,“应该不打紧。”她满不在乎地拂了拂衣服。
只是没有想到,那些血污摸在手上是湿润的。再细看,才发现自己肋下的伤口正汩汩地冒出黑血来。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春节快乐!在新的一年里,作者会继续努力填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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