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新鲜。”竣熙道,“万一我做不到呢?能不能重新提?”
“当然不能。”公孙天成道,“此事若连太子都做不到,恐怕也没有人做到。那么提出这心愿的人就是个傻瓜了——自己痴人说梦,白白浪费了一个愿望呢!”
“就好像是一场赌博?”景康帝道,“真有意思!”
“这哪是公平的赌局?”冷千山道,“微臣斗胆——假如一件事是殿下做得到却不愿做的,又当如何?”
“这……”竣熙望望公孙天成。
老先生微微一笑,道:“明知别人不愿做还要提出来,不也是很愚蠢的事么?不过,如果明知别人可能不愿做,却能想方设法巧妙地说得别人愿意做,那又另当别论。”
大家都被他绕得有点儿晕头转向,但很快又纷纷反应了过来:这岂不是帮竣熙解决冷千山和程亦风矛盾的最好方法么?如果程亦风胜了,自然一切好说。如果冷千山胜了,竣熙则可以拒绝他的要求……一方面佩服公孙天成的才智,一方面也感激他帮助自己,程亦风当即拊掌赞成。其他竣熙请来一同劝架的官员也都说好。冷千山一党虽然满肚子恼火,也不能发作,只有先赞同了,再走一步看一步。
竣熙当即叫太监摆设文房四宝,自己抓就拈了“十灰”韵,又亲自点起一柱香来计时。冬宫花园一时成了贡院考场。
程亦风不久就得着了,修改润色了一回,誊写清楚,香才烧一半。不久臧天任也写好了,文官们跟着陆陆续续放下了笔,武官则大眼瞪小眼好不痛苦。“殿下!”冷千山道,“让臣等跟这些学士们比写诗,就好像是要他们跟臣等一比一较量武功一样,不公平。能不能让咱们这些武夫集思广益?”
竣熙原意就是化干戈为玉帛,无谓增加双方的摩擦,看程亦风这边似乎也不反对,就点头答应——冷千山等人立即聚到一块儿,你一言,我一语,把“十灰”韵找了个遍,终于凑成一首,香都烧得差不多只剩一撮灰了。这时,之前一直空白着卷子赏花的公孙天成也提起笔来一挥而就。
竣熙让大家把卷子传上,他先看一遍,再念出来一同评判优劣高下。
劝架的官员们都是来应景的,所以作品差强人意,看得竣熙大摇其头,直读到臧天任的文时,才微微有了笑意,道:“迎得春光先到来,严寒尽处伴梅开。待到百花烂漫时,此身甘愿归尘埃——臧大人这首虽平淡无奇却在字里行间凝着一股忠贞之气,实在叫人敬佩。”
臧天任连忙低头谦让。
再接着看下去,乃是冷千山等人合作的卷子,写:“黄花粲粲一树开,疑是仙人梦里栽。我问黄花向谁颜?原为金龙乘云来。”竣熙一望就知最后一句是官员们作诗时喜爱用的套路,不管三七二十一,都要扯到皇帝身上,要歌功颂德。现在元鄷帝并不在场,这句话用得非但恶俗,而且大不敬。
冷千山等人却不知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只是讪笑着,道:“臣等都是武夫,又是几个人凑起来的,难免有不通顺的地方了。”
竣熙不愿节外生枝,强笑了笑,道:“几位将军何必过谦,并没有不通顺的呢。简洁上口,很不错。”这是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夸赞之词,实在没有心思编造旁的点评,赶紧将卷子放到一边去了。
冷千山等不是傻瓜,晓得竣熙对这诗的评价不甚高,党羽们相互看了一眼,暗道:反正太子是存心要帮程亦风的,且看他们那边赢了会提什么要求。总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又翻了不几篇就到了程亦风的,云道:“梅未谢去君又来,灼灼粲粲映苍苔。问花哪得芳如许?不傍春风暖处开。”竣熙看罢,拍案叫好:“今日总算领教了程大人的文采,古朴自然,更清新上口——这‘不傍春风暖处开’一句真是绝了,仿佛百花皆俗不可耐,报春花不屑与其为伍一般。”
程亦风微笑着谦让。
竣熙道:“我看程大人此诗多半是今日榜首之作了,你有什么愿望,快想好。”
程亦风虽自信风花雪月的本事远在旁人之上,但也不敢张扬放肆:“还是请殿下看完了所有的卷子再作定夺不迟,或许还有高人呢?”他说着,心里又想:我能有什么愿望?若不是身在庙堂,若不是那拖着没解决的军国大事,我又如何会跟冷千山这种人混在一处?我该早寻着一个心仪的好女子,小桥流水,男耕女织去了——唉,那个女子!不知姓名的女子,现在她如何了呢?
竣熙继续看下去。几页之后,读到公孙天成的:“无语默默倚闲台,一生襟抱向谁开?人都笑我求春苦,不知我是报春来。”这下,竣熙“哎呀”了一声,惊道:“公孙先生,我只听程大人说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没想到你的诗文也不同凡响。程大人的诗情景交溶,从平处起,一句高似一句,末尾点睛,发人深省。而公孙先生的诗无一句写景,但报春花能跃然纸上,更句句奇崛,句句蕴涵深意,实在是……先生高才,我妄加点评倒辱没先生的文章了。”言语中意思明显:公孙天成是今日的榜首了。
程亦风有些惊讶,但这也原在他的意料之中,输给公孙天成,他是心服口服的,唯暗叹了一句:我程某人自负虽不是治世良材,但可做风流才子,便此一条也被人比了下去。也罢,诗文本是兴之所至,更是兴之所达,何必计较高下呢?
以下的众议没什么争论,太子开了金口,大家都只是赞同而已。太监摘了三枝报春花给三甲之人,竣熙亲自给他们簪于冠上。冷千山似笑非笑地开口:“公孙先生快把愿望说出来听听吧,我们都好奇得很呢!”
公孙天成微微而笑:“老朽的愿望嘛……”
才说了这一句,忽有一名禁军急匆匆闯了进来,跪也没跪稳就道:“太子殿下,兵部有北境的消息,玉旒云突然向石坪调集了大批兵马,似乎是准备攻过大青河来了。”
此言一出,席间顷刻鸦雀无声,但转瞬又炸开了锅:樾军打算进攻了,当攻,当守?会不会重演十五年前的那一幕?凉城若被攻破,大家要往哪里撤退?
竣熙被这慌乱扰得完全没了主意,看向他的新任兵部尚书程亦风以及冷千山等一干将军以寻求帮助。而这时,公孙天成淡淡道:“殿下不必惊慌。玉旒云只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她的那点儿计谋,程大人早就料得一清二楚了。”
“什么?”听到这话,大家比方才更加惊讶,全都看向了程亦风。而程亦风自己则是惊呆了,瞪着公孙天成。老先生面色淡然,道:“程大人知道玉旒云带三万人到南方七郡,必然图谋不轨,所以早就调集了兵队加强平崖的防守。不仅这两座边防要塞有重兵防护,从那以南,也布下了数道防线。樾军倘若过河,只会有来无回。”
“果……果真?”竣熙惊喜万分。
“不要在太子面前信口雌黄!”冷千山道,“什么神机妙算、未卜先知——程大人有没有这本事,我且不计较。你说加强平崖的防守,又在平崖以南布下数道防线——哪里变出来的士兵?”
公孙天成瞥了他一眼:“冷将军这话说得真有意思——程大人身为兵部尚书,他需要在何处增加兵力,何需要‘变’?只要从合适的地方‘调’不就行了?”边说,边提起笔来,简单地一勾勒,就成了一幅大清河地图。
冷千山心里“咯噔”一下:“从哪里调的?”
“距离平崖最近的是远平。”公孙天成标注着地图上的城池,“不过远平据险以守,原本驻军不多。再往东,那自然就是……”
“从揽江城调我的人?”冷千山拍案而起,“程亦风,你好大的胆子!”先骂出这一句,才发现公孙天成早已强调了,程亦风是兵部尚书,要怎么调兵是他的权力,于是只有转了转眼珠子,另想他法。正巧公孙天成的地图已经画好了,从图上可见樾楚两国在大青河上各有险关,由上游到下游,楚境之内为雪雍关、大堰关、平崖城、远平城、揽江城,以及镇海关,与之相对,樾国境内有天塔城、依阕关、石坪城、锁月城、神女关,以及目前还在郑国境内的蓬莱城,要塞两两相对,仿佛亘古以来就隔河对峙。冷千山登时有了新的说法:“你把揽江的兵调到了别处,你就不怕樾军从揽江对面的神女关攻过来么?”
“神女关原是铴国领地,”公孙天成道,“樾军占领铴国还不到一年的时间,驻扎在那里的军队都是为了防止变乱,哪有闲功夫来渡河攻打揽江?”
“那……大堰关呢?”冷千山道,“大堰关离平崖比揽江近,为什么不从大堰关调兵?对面的依阕关原是馘国领地,占领下来才半年时间。馘国境内驻扎着的岑广以谨小慎微而出名,这时候他一来怕人造反,二来怕冰天雪地无法运输粮草,也应该不会选择出依阙关渡河攻打我国吧?大堰关的兵马暂时调出来,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为什么程大人偏偏要调我揽江城的兵?是存心跟我过不去么?”
公孙天成面无表情:“樾人乃是出身大漠的野蛮部族,他们最擅长干什么?就是烧杀抢掠——野蛮部族都称为‘打草谷’,其实就是杀了人、抢了东西,却不占领别人的地盘。冬天依阙关和大堰关之间的河面上了冻,要过河来时何等的简单?倘若把大堰关的兵马调走,不就等于打开大门,请对面的樾人前来抢劫么?”
“这……”冷千山一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倒是鲁崇明不计较他先前企图怂恿别人调动自己的军队,出来解围道:“不论怎样,程大人调动我们的部下,却不跟我们交待一声,实在也太没有把我们几个将军放在眼里了吧?大人如此待我们,将来还怎样共事?”
“你们几位几时想跟我共事了?”程亦风嘀咕了一句,立刻又后悔。但是已被公孙天成听了去,道:“几位将军未奉军令就擅自离开驻地回到京城。你们已经擅离职守,程大人自然就当你们是放弃了兵权。他如何调动军队,何须知会你们?”
“好,我们在程大人眼里都是一文不值!”冷千山发了狠,将计就计,“那就把我们大批治了渎职之罪罢免了干净。程大人自己率领兵队抗击樾寇吧!”说着拂袖便要离席。而鲁崇明等人也都跟着他站起身来。
“啊……这……”程亦风急了,看着公孙天成:你把这些将领都气跑了,难不成还真要靠我来打仗?你晓得前线光有司马非一人是不够的啊!
竣熙也赶忙挽留:“几位将军都是国家柱石,千万不可说这样的话……”
“殿下,”公孙天成好整以暇,“既然几位将军还没有休息够,何必勉强把他们推上战场呢?其实程大人早就和司马将军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程大人正要自己亲自去前线指挥呢。”
“果真?”竣熙完全不知程亦风的斤两,只对这个人有笼统的崇拜。他身边坐着的景康帝却亏得程亦风才从落雁谷逃出一条命来,对程亦风“用兵之道”佩服之至。加上这位亡国皇帝被玉旒云“驱逐”出了自己的国家,所以视其为最大的仇人,恨不得能有机会亲手杀之,听到楚军要再次和樾军对决,且对手还是玉旒云,早就按捺不住了,“倏”地站起来,道:“正是,程大人虽然是文官,但是精通兵法,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有他出战,一定能将玉旒云的部队歼灭!”
“果然?”竣熙也有些信了。
“我……”程亦风急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恨地上不能突然裂一条缝好让他钻下去逃走。他转脸瞪着公孙天成。
老先生拈着胡须似乎微微而笑:“其实,老朽方才要说的那个愿望就是希望太子殿下能让程大人代殿下亲征。程大人在落雁谷已经能够斩杀樾国的老将赵临川,如今对付玉旒云这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必然易如反掌。由程大人亲自前往指挥,樾军还未交战,士气就短了三分,岂不对我军大大的有利么?再者,若他代太子殿下亲征,我军士气更高,一定可以一举击溃樾寇。”
“等……等等……”程亦风暗想再不阻止公孙天成的疯话,自己就真要上前线去了。
可惜,他出声时已经太迟了。竣熙拊掌道:“好,臧大人你是翰林院的人,请即刻帮我拟旨,由兵部尚书程亦风代我挂帅亲征。赐他帅旗一面,宝剑一把,地位同于大元帅,此次北伐之战全军将士统一听他号令!”
“殿下——”程亦风简直要哭出来了。
臧天任也发觉情形有点不对,迟疑着不肯落笔。
冷千山却冷笑道:“程大人用兵如神,我们也想好好见识见识。来,臧大人不介意的话,冷某人代你写吧?也算我为这次北伐出一份力呢!”
“我……”程亦风豁出去了,再不说出真相更待何时?
“大人——”公孙天成按住了他的肩膀,在他耳边道,“戏已经唱到这份上,大人千万不要塌自己的台。大人是想把老朽治个欺君之罪么?”
程亦风一愣,也低声焦急道:“先生既然知道厉害,为什么还……打仗是大事,怎么能信口开河?”
公孙天成微笑道:“老朽没有信口开河。大人请耐心把这折戏唱完。老朽稍后自有解释。假若大人那时不满老朽的解释,再向太子说出一切,将老朽治罪不迟。”
“可是……”程亦风进退两难。
这当儿,冷千山已经把发兵的圣旨写好了,一边交给竣熙过目,一边讽刺地对程亦风低声道:“打肿自己的脸的确可以充胖子,能不能充英雄就不知道了。我们几个就在京城等着,如果大人凯旋,我们自然迎接你,如果大人……嘿嘿,要我们去收拾残局,我们也不会有门户之见的。”
可恶!程亦风满心厌恶:虽然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是也知道国难当头,人人要出一分力。倘我真的有本事领兵,一定为北伐尽绵薄之力。你们这些将军,竟然为了党争置社稷安危于不顾,你们还配立身朝堂么?一时激愤,他还以冷笑:“多谢冷将军关心。程某既然是代太子殿下亲征,定当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诗会的风花雪月瞬间消失。程亦风从东宫直奔兵部做“代驾亲征”的准备。途中自然少不了请教公孙天成北线兵队集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公孙天成却说这还不是说话之时,也非说话之地,直到傍晚他们从兵部回到了程府,老先生才“扑通”一下朝程亦风跪倒:“大人,老朽请大人无论如何要信任老朽一次。”
程亦风吓得连忙双手来扶,几乎自己也跪下了:“先生这岂不是折杀晚生了么?晚生若不信先生,何必请先生出山?”
“果真?”公孙天成深深地看了程亦风一眼,见后者面色诚恳,便道:“平崖的军队是老朽以大人的名义从揽江调来的。”接着就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原来那日程亦风将兵部尚书的官印交给他让代为打发司马非。老先生的确“打发”了,却不是按照程亦风所想象的那样。正相反,他以程亦风的名义回信决议积极防守,同时签署了从揽江调兵的密令,趁着冷千山忙于在京城闹事,将他的部队调到了平崖。
程亦风瞪着眼张着嘴:一时竟不知怎么反应才好。
小莫正好迎出来,听见了,便道:“公孙先生,小人虽然什么都不是,也斗胆要说一句——程大人敬重您,我也佩服您,可是您这样做,未免也太……太那个啥了吧!您不是把大人当猴儿耍了么!”
“小莫!”程亦风阻止这个少年继续口没遮拦。“公孙先生,”他困惑且痛苦地道,“这样向平崖调集大批人马,不就等于是向河对岸的玉旒云挑衅么?她就算原本是来治蝗的,看到我方调兵遣将也要集结人马准备大战一场了吧?先生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大人也会说‘她就算是来治蝗的’——可见你也知道她的目的根本就是侵略我国。”公孙天成一针见血,“既然如此,大人为什么不肯主动出击——至少主动防备,偏偏要等到被动挨打时,才匆忙应付?老朽之前已经跟大人陈述厉害,可是大人只想稳住局面,拖一日是一日,老朽不得已出此下策,逼大人和樾寇决一死战。”
“为什么非要决一死战?”程亦风急得在原地直打转,也许可以这样……也许可以那样……他心里想出无数地托词,但是知道没有一条在公孙天成面前站得住脚的。早在腊月里,人家就已经把天时、地利、人和分析得一清二楚。自己若冷静地思考,将不得不赞同公孙天成的每一条论述,可是有时候,有些话,明知道规劝得在理,但依然不愿意听从,而另外一些事情明知道是自己固执,却还要坚持。不过,现在已经惹得玉旒云重兵压境,太子开了金口,兵部那边的手续也办妥了,他已经骑虎难下!
唉!正叹气,却不小心绊在了砖缝里,打个趔趄便摔倒下去,乌纱滴溜溜飞出几尺远。小莫连忙拣了递还给他。而程亦风只是一边揉着腿一边摇手推拒那官帽:“挑起了战火,不知会有多少士兵和百姓无辜惨死……我何颜以对天下?”
“老弟!”传来了臧天任的声音,“容老哥哥岔两句——”他其实是宴会散后就到程亦风家里来等着了,想看看老友几时起程,自己也好饯行。因为程亦风迟迟未回,所以他一直等在书房里,听到了这边的声音才走出来,正好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方才在书房里看到你写的条幅——‘勇夫识义,智者怀仁’,这八个字写的实在是好,方正饱满遒劲有力。老弟你素爱行草,这样的大字楷书还真是难见呢!”臧天任道,“如果愚兄没有记错,这是老弟你回京到兵部上任时写的吧?”
这话不着边际,程亦风困惑地点了点头。
臧天任道:“勇夫识义,智者怀仁。老弟既写这八个字,必然是想以之鞭策自己。我辈读圣贤之书,自然最看中‘仁义’,不过你万万不可忘记,这八个字并非‘莽夫义气,妇人之仁’。你怜惜百姓,常说‘攘外必先安内’。但时局不断变化,每一种局面下最行之有效的‘怜爱’百姓之发也因随之而变化。落雁谷之役刚结束时,我军士气低落,国内百姓也怨声载道,奖励耕织,修养生息,是上上之策。至于现今,既然‘内’已‘安’,何不‘攘外’?岂不知樾人有心吞食天下,战乱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是等人打上门来了再抵抗,还是先发制人将鹫鹰扼杀在羽翼未丰时,哪一种更利于国家的长治久安,你岂权衡不出?若能以今日一战震慑樾寇,换来十年哪怕仅仅一年的安宁,岂不强过苟安一个月或者最多两个月?”
程亦风万没有想到好友竟然站在公孙天成一边,懊丧地抱怨道:“是,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由得我说不打仗么?总归这一次血流成河,我程亦风是逃不了这千古骂名了!”
“我正是要和你说说这个骂名!”臧天任道,“你我二人相交多年,你的想法老哥哥还能不了解么?在你看来,虽然伤亡少比伤亡多好,但没有伤亡那才是最好——且不论这是否可能,老哥哥提一句,你扪心自问——你常指责冷千山他们为了自己多立战功置百姓生计于不顾,但你自己一味地计较自己‘何颜以对天下’,难道不是为了自己的名誉而置国家安危于不顾么?”
难道一直以来自己竟存着如此私心?一字一句,都像小锤子一样重重敲在程亦风的心里。不,不可能!他决没有这样的想法!“臧兄!”他激动道,“我过去是个流连于花街柳巷的书生,将来老了,也不过是个采菊东篱的农夫,虚名对我有何用?我是否‘愧对天下’,其实是看是否愧对自己的良心。”
“虽然,”臧天任看了公孙天成一眼,“公孙先生用这样的手腕逼你出兵实在也有些过分。但是,你抗击樾寇哪里违背良心了?”
“我……”程亦风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找不出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
“其实,”小莫在一边插嘴,“大人如果真的不想打仗,依小的看只要搬个十万大军到平崖驻扎着,或者就把玉旒云吓破了胆,不战而退了呢……不是正好可以议和……”
“啊……这个主意也……”程亦风立刻有些心动,看向公孙天成和臧天任寻求意见。
臧天任面上有些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玉旒云会被吓破胆么?老弟你不是常说落雁谷之战,你是被她吓跑的?那时她才有多少人马?”
这……程亦风摇头苦笑:自己就是这么个孱头!
才想叹气,那边公孙天成却已经一揖到地:“大人,老朽知道自己用了阴险的手段逼迫大人,不过此一战的利弊相信大人也权衡得出。大人不必担心前线指挥,老朽虽不敢说成竹在胸,但自信可以最小伤亡夺取此战之胜利。老朽愿给大人立下军令状,若伤亡超过两千人,则老朽把项上人头交给大人。”
两千人!程亦风觉得这已经是一个很大的数目,不过,他还有别的选择么?“先生快快请起!”他扶着公孙天成,“晚生若不得先生相助,慢说两千,就是两万人也会葬身在樾寇的屠刀之下!国家前途,百姓生计就靠先生了!”
“老朽一定不负大人所托。”公孙天成再次顿首。
程亦风笑笑,想:罢了,此一去,看来他迟早是要一死以谢天下的!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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