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南城,顾名思义,就是在清漳水的南侧,却位于清河郡的东北角,往南一字排开到大河分别是历城、高唐、茌平,正构成了是清河郡对黜龙帮的标准防线。
这其中守卫漳南城的,乃是郡中正经都尉史怀名,大约两月前,河北局势大变,他崔二郎自河南匆匆过来,四处奔走,双方还曾见过两回的。
而此时再见面,史怀名先自有些尴尬。
让到后院各自各自桌子坐下,方才赔礼:“崔二郎,着实对不住,但卡住官道,不让你家人往平原走,不是我的意思,是府君直接下了命令,我不敢不从。”
“时局艰难,大家都有难处,我怎么会怪罪你呢?”崔二郎面色不变,坦然以对。“只不过,事到如今,我们崔氏两房老小都在这里,人家要打来,我们为了家族安宁总得去做个拜访……你也应该体谅才对。”
“体谅自然体谅。”史怀名无奈叹了口气。“且缓几日吧!等曹府君这几日脾气过去,你们再去说话……”
听到这里崔二郎面色不改,却是陡然发问:“如此说来,在漳南东南角截杀我家二十六、二十七的,不是你了?”
史怀名登时站起,目瞪口呆。
“史都尉且坐下。”崔二郎面色如常。
史怀名缓缓坐了回去。
“史都尉。”崔二郎继续言道。“二十六二十七是想从你这里走,结果你封了路,便转向南边的……却在你跟韩副都尉防区以及平原郡三交界的地方被埋伏的……你说,我不来找你,找谁?”
史怀名想了一想,头皮发麻,压低声音认真来问:“二十六郎和二十七郎如何?不会有什么不测吧?”
“没有不测。”崔二郎依旧语气平缓。“只不过经此一遭,他们俩直接在将陵不走了,看那样子是准备给黜龙帮做前驱了……”
前半句听到耳朵里,史都尉只是如释重负,后半句却如芒在股,再度站了起来。
“都尉赶紧坐下。”崔二郎无奈。“这也是人之常情……就算不是你干的,那也是其他官军做的,总归是清河直接要因为我们往来平原,准备要我们崔氏子弟的命了……如此情状,便是清河大小房这里一开始只想求个平安符,现在也干脆心一横了。”
史都尉再度小心坐下,然后小心来辩解:“就不可能是黜龙贼做的,故意捣鼓你们崔氏过去?”
“人家有必要吗?”崔二郎认真反问。“你莫以为清河这里真能抵挡的住!”
“朝廷不会不管吧?”史都尉无力以对。“按照昨日曹府君来寻我时说的话,武安、武阳、汲郡、魏郡的援军必至,守城还是可以的。”
“我就不与你说这些了。”崔二郎想了一想,继续来问。“如今外援没看到影子,春耕即将结束,黜龙军现在是三十多个营,而崔氏又倒了过去,我叔祖所在的武城就在你身后,你觉得你这里能守吗?”
史都尉沉默半日,认真来问:“清河崔氏是河北第一的世族,真要去从贼?”
“史都尉,宗族是宗族,个人是个人。”崔二郎循循善诱。“只是一些宗族子弟这一回认定了清河挡不住黜龙帮,然后认定了是官军干的猎杀我们宗族子弟的事情,所以才去投了黜龙帮……我只是把结果告诉你。”
史都尉又想了半日,却只是摇头:“我脑子有些乱。”
“那我替你梳理一下,现在只说两件事。”崔二郎正色来道。“其一是局势,局势就是黜龙军更强,所谓周围州郡援兵遥遥无期,你身后的武城则可能会被截断,你这里没什么指望;其二是利害,你莫以为到时候献出去城内辎重粮草,说不定不抽签也能厮混过去……过不去的,不管截杀二十六和二十七的是谁,这事事后肯定要算到你头上的,因为是在你地盘上出的事情,而且你之前还有阻拦。”
“所以阁下想我如何?”史都尉烦躁不安。
“请写封效命文书来,我替你送给张龙头。”崔二郎言辞和缓,状若无事。
而史怀名再三陡然站起,目瞪口呆。
“坐下。”崔二郎催促不及。
史怀名立了片刻,方才重新坐回,然后压低声音不可思议来问:“你一个郑州崔居然也投了?而且你也觉得是我?”
“这就是第三要说的事情了。”崔二郎一边说一边从怀中取出一张早就写好、只差签名的崭新文书。“事到如今,但有签与不签两遭事而已……签了,便不是你,不签,便都是你做的。”
史怀名浑身冰凉,只做最后挣扎:“这种事情,何必留名?我便是签了,后来不认又如何?”
“这文书作用不是来直接约束你的,而是借曹府君来约束的。”崔二郎不慌不忙。“曹府君性情刚强,视官贼不两立,马脸河兵败后,更是疑神疑鬼,行事激烈……他认得你的字,你的部属也都知道我之前找过你,现在也来找过你,你若是敢反悔什么的,我只将此文书托孙郡丞交与曹府君,你便不死也要托脱层皮。”
史怀名沉默片刻,刚要再说。
崔二郎复又言语:“不要想了,我若被你关了,黜龙帮西线八营,不等后续便会来此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还没那么蠢。”史怀名有气无力。“我是想说你说的不错,曹府君性情太激烈了,昨日来我这里,还说今日要去茌平杀人……我来签字便是。”
崔二郎点点头,须臾片刻,收起文书,便径直离开,打马南下,却是自清河腹地穿过,于两日后抵达茌平,然后见到了茌平守将、清河郡丞孙万寿。
双方通了姓名、家世,各自堂上坐好,摒去他人,崔二郎便将怀中两份文书递上,并说了自家子弟被截杀一事。
孙郡丞听完看完,居然面色不变,只是好奇来问:“阁下怎么说服的史都尉留下字据的?他须是条泥鳅。”
“史都尉既是趋利避害之人,只与他说局势、讲利害便是。”崔二郎有一说一。“还是很简单的……譬如韩副都尉那里,据说为人诚恳踏实到木讷的地步,我就没有去自讨无趣;如薛万弼狂妄之辈,我更是惜命没敢去。”
“那我是什么人?阁下如此坦荡上门,然后拿出这些,又是准备怎么跟我说呢?”孙郡丞继续来问。
“我问过许多人,他们都说阁下是通脱之人,正因为如此,所以无须费口舌讲道理。”崔肃臣正色来答。“但他们还说,阁下是个心存仁念的人物,见不得血流三尺之事,所以只将我与崔氏清河两房还有史都尉性命压在这里,阁下自然妥当……时局如此,黜龙帮非擅杀之类,阁下若是非要让无辜流血,还请再度上告曹府君。”
孙郡丞只“咦”了一声,便点了下头,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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