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成终于觉得自己有点人的样子,现在他的银子不但都退了回来,赵大法师说了一句话,他就保外就医,回家去了。尽管回家后面对的是家徒四壁,尽管妻子也跑了,尽管孩子还在生病,尽管明日要面对无数困难,可是只要想起孩子,那个天真无辜的孩子,吕成就有活下去的勇气。走之时,吕成扔下拐杖,真心诚意地在地上嗑了三个响头,眼含热泪说:“赵大法师,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这几天想好了,我们这一家子的命都是您给的,我家孩子以后就叫吕赵生。以后月初月中我都带他来看你!”赵柏卓一阵子郁闷,“吕赵生”,俩大老爷们,怎么生?只是这话只好烂在肚中。“别,别,吕兄弟,”赵柏卓扶起吕成,帮他夹好拐杖:“过些日子我就要到工地去了,那里您也不好找,还是您留个地方,以后我来看您和孩子。”
张书亦也保外就医了,走之前张书亦留下了自己的地址,千恩万谢要赵柏卓一定到他家去做客,如果有需要一定要联系他。赵柏卓发现张书亦老爱看着自己摇头,好似挺遗憾的样子,也不明白啥意思。
整个石苍监狱有史以来第一次,给囚犯的饮食有点象给人吃的样子。厨子也只敢躲在厨房骂骂咧咧,他怎么能不骂,本来就没几个伙食钱,这下的成本直接翻了几番,不但拨下来的伙食钱全用了,他以前克扣的钱还贴回去不少。不过听几位相熟的狱卒说,那个法师就象一个瘟神,一言不发,胡麻子、老六等五人就变成了烤全羊,全身冒烟,这一想想,他就觉得领脖子直冒寒气。胡麻子可是号称杀的人比他脸上的麻子还要多,这回咋样,那个魔法师一个啥球形闪电,就直接把他给化了。听说唐家那个鬼精灵被魔法师给救了,现在每天吊在魔法师屁股后面,魔法师还几次派人过来给这孩子开小灶。
犯人们从来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狱卒会对他们这么友好。所有的审问都中规中矩,凡需过堂的刑讯,方狱官都会上报到赵柏卓处。赵柏卓依然在十一号牢房,方狱官三番五次邀请赵大法师到他的办公处,赵柏卓却是爱理不理,后来方狱官只好叫人给装了一扇木门,再把床榻被褥换新,只留一张铺榻,还加了一套桌子凳子。赵柏卓离开后,甲字十一号牢房并没有撤除,相反,这间牢房被保留下来,遇有贵重或特别的犯人还会偶尔启用。方狱官也喜欢没事到这间监牢坐一坐,原因之一,这是一个伟大的魔法师诞生的地方;原因之二,赵柏卓走前告诉方狱官,111是一个非常吉利的数字;原因之三,这里能经常告诫方狱官和那些狱卒,凡事适可而止,当好自为之。方狱官是石苍监狱一直以来,唯一一位安然卸任的典狱官,对此,他一直非常感谢赵柏卓那次给他的教训。蝼蚁一般的人物,何必拼命去作死呢?
原本方狱官还想到外面寻求转机,只是工地动乱发生以后,大家都忙得一塌糊涂,叛乱镇压中杀人都来不及,那里得空理睬他。后来,他知道赵大法师在刑场之上,差点干掉了行刑官,在军事法庭,把鼎湖国的魔法师第一人——于清安大法师,气个半死。这才明白,这人不是自己得罪得起的。至于胡麻子五人,既然囚犯有“瘐毙”,那狱卒被传染是很正常的,自然也是一纸暴病身亡了。而赵大法师这个制造狱卒“瘐毙”的元凶,方狱官身为执法者,却是每日里烧香拜佛,祈祷他早日刑满出狱。
赵柏卓却没那觉悟,他每天都会巡视监狱一次,因为他只剩下十天时间,之后,他就要到广鹿城的城防工地劳役。所以接下来十天,他希望自己能给无辜的人一点希望,能将死有余辜的恶棍尽早多杀几个。
赵柏卓在这十天里有三个收获,第一个收获,当然就是吕成和张老爷子的保外就医。
第二件事情,却是帮助了一个孩子。
赵柏卓到老监巡视的时候,一个将死的老者叫住他,一旁狱卒吓得发抖,生怕老者说什么事情让身边这位大法师发怒,却又不敢说话,因为上个随便插嘴的狱卒,现在还躺在床上。老者指了指身旁的孩子,说:“听说您,是石苍监狱的救星。我快要死了,可是,这个孩子,他是无辜的。”
赵柏卓看去,这孩子前庭饱满,眉清目秀,脸颊却极瘦,显得眼睛格外大。四肢瘦的皮包骨,唐略庭当时已经处于昏迷,他的病其实很简单——没有食物。老者奄奄一息:“我原本早就想去了,可是我如果去了,这老监里就再没人愿意给他食物。”原来,这个老者为了这个孩子,每天挣扎着活着,就是为了给这个孩子抢一点食物,好让他活下去。
老者感激地看着赵柏卓:“这几天,我们的饮食好起来了,听大家说,是因为您救了大家。”打开牢门,赵柏卓握住老者枯柴般的手,那手一片冰冷。老者却无力地想松开赵柏卓的手:“大救星,你别碰我,我生病了。要传染给您,不但害了您,还害了这整个牢狱中的其他人。”
这是多善良的一位老人,临死之前,还一心想着别人。“您说吧,这是您的孙子吧,您想交给我照顾吗?”
“不,这不是我孙子,我孙子已经给害死了。他只知道自己叫唐略庭,他是个孤儿。”老者不停喘气:“多聪明可爱的孩子,他怎么能呆在这个地方?所以,老朽求您,带走他,带走他……别再落得我那孙子的下场……”几滴老泪在老人浑浊的眼中流淌。
看着赵柏卓抱起孩子,老者说了最后一句话:“在这个罪恶的世界,我只相信您一个人!”
后来,赵柏卓调阅了这个老者的卷宗,原来这位老者竟然是因为家产,被自己的亲人告到了官府,最后家破人亡,病死于厮。
唐略庭是个孤儿,六岁前他还在父亲温厚的目光里调皮,在母亲慈爱的怀里撒娇,他的爷爷则把他捧在掌心,突然某天,他们全家被抓进了官府,爷爷没入狱就死了,最后一家人关到石苍监狱。半年时间,他的双亲就撒手人寰,入狱的亲人一个个死不瞑目,留下这个孤依无助的孩子。原本他也活不下去,多亏了老监里一些犯人的同情,偷偷地把他留了下来。老监里囚犯最是死伤多,在他幼小的眼中,不到一年时间,他已经看到百十号人进来又出去,其中大半都没再回来。慢慢在一些老囚犯口中他也明白了,那些人多半都已经死了。
再次清醒过来,赵柏卓正在喂稀粥给他。唐略庭不认识赵柏卓,但是他懂得一件事情,凡是抱住自己的人,都是帮助自己的人。所以他醒过来第一句话是:“叔叔,你赶紧走吧。”看着赵柏卓疑惑的目光,他又解释:“你要是帮助我,那些坏人就会害你。”望着他天真无邪的眼睛,赵柏卓的泪水一下就涌了出来,这是一个七岁龄童说的话,在这个肮脏不堪的世界,在这个人命如狗的地狱,他还坚持自己的善良。——人之初,性本善。赵柏卓深深叹息。
赵柏卓确实没有办法照顾这个孩子,所以,他联系了张书亦。张府很快就派人接走了唐略庭,并且,几日后张老爷还书信一封,表示这个孩子很听话,张府会抚养成人,张老爷字里行间也很喜欢这个聪明俊秀,和自己一样从牢狱里逃脱的孩子,已经认了干孙子。
第三件事,却是赵柏卓改善了一些监狱环境。
他巡查了几次女监。女监的囚犯只有不足百人,其中年轻女囚不过十几人。年轻女囚被送来之前,要么被官府发卖了,要么被送往艺监楼,送到监狱中的往往都属于罪行较重不得赦免之类。看守狱卒十五人,一次就被赵柏卓杀了五人,听得赵柏卓巡监的消息,次日就跑了三人。赵柏卓询问一遍女囚的的情况后,剩下七人中,只有一人罪大恶极,自然“瘐毙”了。这小小监牢之中也是派别林立,其余人等被胡麻子一伙排挤,反而比较规矩,自然也未来得及作恶,经赵大法师一番杀伐处置,再想作恶,那也是要三思而后行了。
赵柏卓改善了老监拘留环境,废除了女监和各监牢中的一众虐待刑罚,至于将来是否有恶人再启用,却也不在赵柏卓的能力之内了。而赵柏卓原本是一心想安居乐业,研习魔法以报效国家,这一番折腾下来,已早没了雄心壮志。什么狗屁国家,什么狗屁法师,这个世道唯有强者的尊严,哪有弱者的空间。
到赵柏卓离开监狱,前往工地,方狱官是长出一口气,派出八大金刚,用自己的马车,亲自把赵柏卓送上行程。自此,石苍监狱有了新的认知:第一,魔法师坚决不能得罪;第二,事情不可做得太绝;第三,狱卒是人,别做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