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琢又看了一圈人,低头道:“孙儿愚钝。”
“农事乃国之根本,古往今来无论是明君贤臣,还是昏君佞臣,大都懂得这个道理,可江山却一代代换了。”姚玉成转过头来看着姚琢年轻的脸,“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发,先贤早已说过答案,你出身姚家,生来便有体面富贵,可以习文练武读书明理,今次有了这么一遭,可看见大虞底层的百姓是如何活法吗?”
姚琢试探道:“祖父的意思可是说,应节制权贵,体恤百姓?可……世家贵族树大根深,恐不是轻易能节制的,便是以先帝之英明,对士族之举也是无疾而终。”
姚玉成摇了摇头。
“你可记得先贤论王道的那句话?”
“……使民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
“嗯,所谓养生丧死无憾,不过是温饱求存而已。你看他们,不需要体面富贵,不需要百亩家宅,只要有地种吃饱饭,便能温温顺顺,再大的辛苦委屈也忍得。可哪天努力耕作也吃不饱饭了,土地被掠夺,这群温顺得没有脾气的人,就会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先帝神武,长枪如龙,一路披靡问鼎中原,靠的就是这个力量。”
姚琢迟疑地点头,“祖父,我好像懂了。”
姚玉成笑了笑,“你自小聪慧骄傲,爱憎分明,祖父是极喜欢你的,如今姚家有这一遭,你这性子倒是雕琢得初见模样,我既盼着你长大得快些,又觉得太快了些。”
最后一句话伴着叹息,叹息后又跟着连串的咳嗽。
姚玉成苍白的脸都染上了红晕。
姚琢心惊胆战地扶住人,又从怀中掏出小药瓶倒出两粒小丸来,预备给姚玉成含住,却被他伸手推走。
“祖父!”
“慕容郎中开的这药本也是为了压压咳嗽,治标不治本,咳咳咳,这味道极差,我不吃它。”
姚琢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好愈发小心地给他顺气,好半天才平复。
往常已到了快休市的时辰,各家铺子都预备着关门回家,门庭冷落,如今日薄西山,仍不见一点凄凉气。
江乘踩着下值的点飞出县衙,转过一个弯后正正迎上祖孙俩。
他停下脚,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见过姚大人。”
姚玉成满脸无奈,纠过许多次这些人也不听,他心知费口舌也无用,于是摆脱了姚琢的手,同样恭恭敬敬回了个礼。
“大人要去衙门吗?”
“不去了,我就在外边随便转转,江大人自去忙吧,不必管我。”
江乘一介武夫,肚子里没几钱墨水,对姚玉成唯有一腔敬仰之情,却聊不出什么话来,是以恭敬应是,只在分开之后,去遣人同县令打了个招呼。
残阳落下,天却没黑。
街边陆续起了灯,原先一股脑拥在戏院的夜猫子纷纷出来,只觉得干什么都新鲜。
县令从后边搭上姚玉成肩膀,笑眯眯道:“夜里逛街却不叫我,太不够意思啦!”
“前头叨扰日久,如今诸事已毕,怎好再打扰?”
“你呀!”县令同他并肩走,笑着摇头,“活得太端正,总怕欠了谁,总有一堆担子,何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