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不禁哈哈大笑道:“这等事,也只有张安世那个家伙干得出来。”
接着,他忍不住兴致勃勃地追问道:“此后呢?”
“此后张安世便带着他的那几个小兄弟,还有顾兴祖一起扬长而去,不过留了一句话,说是他写了一部书,叫什么《张安世八股笔谈。”
朱棣皱眉:“他娘的,他现在还着书立说了。那些腐儒,一定恨得牙痒痒吧。”
亦失哈笑道:“这倒没有,不过啊,奴婢听说……这些读书人,都一窝蜂的去书铺去了。”
朱棣听罢,大吃一惊:“去书铺?”
“去买书呀,各大书铺,都热闹得很呢,甚至听说有的地方,还排起了长队。”
朱棣脸色古怪起来,道:“那些读书人……他们倒是一点都不迂腐,真的是什么事都干得出。”
亦失哈便顺着朱棣的话道:“陛下,读书人在其他地方迂腐,可在这八股科举上头,却个个精明的很,这是他们的安身立命之本,高中了,便是鲤鱼跃龙门,一朝得志,成为人上之人,这若是名落孙山,便是十年寒窗,俱都白费,一切都是枉然。”
朱棣颔首:“这倒也是,卖书……这张安世,他到底是在授徒,还是奔着卖书去的。不成,朕……得出去走一趟,这样的景象,朕不看一看,不甘心。”
“啊……”
朱棣心急地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的!”
亦失哈自是不敢怠慢,连忙道:“是。”
………………
消息的传递速度是可以很快的,此时整个南京城的大街小巷,都疯狂了。
起初是一部分读书人突然往书铺冲。
后来是越来越多人带着狐疑,往书铺去。
这其实也可以理解。
以往,顾兴祖这样的人……单以学问而论,哪怕是一个秀才,也未必瞧得上的。
可这样的人居然能中会元,你能不好奇吗?
而且此人当场作文,神乎其神,实在太让人惊讶了。
张安世那一句话,给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于是不少人起心动念,连顾兴祖这样的废物都可以,那么……为啥我不可以?
即便是曾棨三人,也禁不住起了好奇心,他们已经金榜题名,无论如何,也算是喜事了,只可惜……心里还是留有了遗憾。
他们就想看看,那张安世和顾兴祖,到底搞得什么名堂。
于是几人一起就近来了一处书铺,这里倒是已围了不少人,甚至还能听见前头的读书人口里骂骂咧咧着:“张安世不是人,不当人子。”
又有人骂:“此人心黑,必是大奸之人。”
好不容易轮到了曾棨,曾棨道:“来一本……”
他话还没说完,书铺的伙计便眉开眼笑地道:“不需问,小的就晓得,又是来买张安世八股笔谈的,来……一本三两银子,赶紧赶紧,后头还有人等呢。”
曾棨脸都绿了。
这真是够黑的。
三两银子,对于寻常许多人而言,已是一年的积蓄了。
当然,对于绝大多数的读书人而言,其实也不算什么,在这个时代敢读书的,谁家没有几百几千亩地?
曾棨想着自己已高中,便咬咬牙道:“我来一本。”
买了一本,便索性站在路边看,还没看清这书里的内容,便听到身边又有同样买了书的人破口大骂:“张安世他不是人,猪狗不如,他缺德啊。”
曾棨觉得很奇怪,买之前骂,那是因为人家三两银子一部书,确实是黑心,可你买都买了,却还骂,这就有些失风度了。
哎,世风人下,人心不古,连读书人都没有礼貌了。
可曾棨翻开书皮,一看,居然立即色变,忍不住道:“张安世厚颜无耻,非人也!”
却见这书里的纸张,几乎就是草纸。
是草纸也就罢了,印刷的墨质量也一般,以至于许多字湖成一团,需要极认真才能辨认。
三两银子,你就卖我这么个玩意?
更恶心的是,这书页许多都粘在了一起,于是,你要翻页,下意识的就少不得要沾沾口水,然后拿手指去翻,可这一翻,湿润的手指就把前面一页的劣纸给黏破了。
这书……竟是一次性的!
只要翻完,再想回头看一次,里头的许多字迹便没法看了。
这是三两银子啊,三两……
曾棨几乎要窒息,他不得不细细地去看此书,只是……很快他就发现,此书之中关于八股的总结,居然是他以往从未想过的。
内行看门道,若是外行人看这些,可能只觉得是天书。
可在读书人的眼里,里头所记录的法门,便连曾棨也不禁大吃一惊:“还可以这样?这样也可以?”
果然,很多在旁看书的读书人,在大骂了一通之后,渐渐骂声停了,此时都忘我的逐字逐句,消化此书中的许多观点。
这简直就是一本速成的教材啊!
直接将八股粗暴的进行解构之后,采用最捷径的方法,去达成作八股文的目的。
曾棨大惊,越看越觉得心惊肉跳。
可很快,一旁又有人破口大骂:“张安世他不是人,他下辈子投胎定去畜生道,天哪,人怎可厚颜无耻至此。”
听到这嚎叫。
曾棨心里又是一阵狐疑。
这书不是很好吗?受用匪浅啊!
他甚至觉得,若是他提早得到了此书……或许……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骄傲之色,或许那顾兴祖就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了。
这样的书……若是当真对科举有助益,即便三两银子,纸张劣质了一些,又有何不可呢?
他心里这般的想着,手上继续翻阅。
结果……越翻阅,心里开始出现了一种不妙的感觉。
书很薄……
真的很薄。
翻了四十多页,就没了。
没了倒也罢了。
毕竟兵贵精不贵多,这是可以理解的嘛。
结果曾棨发现……这书居然只写了一截。
后头的书皮上,写了一行字:“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讲解,第二版敬请期待来年开春发售。”
曾棨脑子发懵。
一片空白。
接着,他怒了,破口大骂:“猪狗不如,真是猪狗不如啊!”
他是极聪明的人,一下子就明白了。
这玩意看一截,虽有帮助,可他娘的又好像没啥大帮助。
最重要的是,来年开春敬请期待,可能精华就在第二版,而来年开春,则是各省的院试,只怕不少的秀才,要开始考举人了。
到了那个时候,考试将近,谁不想找一本书来给自己加一点助益?
这不是摆明着逼你去买吗?
你不买第二版,别人买了,举人老爷就是人家的了。
黑,太黑了。
更令曾棨震惊的是,上头竟还贴心地做了一个提示:“为回馈广大书友,持第一版书的,可优先购买第二版。”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借书不成,看人家抄录的也不成,你得有正版,才能在开春即将考试之前,第一时间拿下第二版,并且及早开始复习功课,为院试的冲刺做准备。
而且曾棨绝对怀疑,以这张安世的人品,哪怕是第二版,可能也只是一小截,鬼知道后面还有几版。
这是拿读书人往死里宰啊。
曾棨低头,看着这书,才发现……自己三两银子没了。
他打算回头翻一翻,却又发现……这书纸张太过于劣质,翻阅的过程之中,又因为自己翻书的手指沾湿,纸张破损了不少,油墨也渲开,湖了。
这真就是一次性的。
只能看一次。
以至于这个时候,有人想进行抄录,或者借阅给别人来读,也已不可能了。
现在此书唯一的作用,就是收藏起来,等着出第二版的时候,拿着这书皮去提早订购第二版。
三两银子就……没了。
曾棨还算是文明的。
一旁已有许多读书人开始发狂了:“我与张贼不共戴天!”
“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戳大木娘!”
“这瓜娃子坏的很。”
“日这个小崽!”
一时之间,骂声不绝。
可是……虽是全城都在骂,可急着买书的人却依旧络绎不绝。
不只是落弟的举人,便是许多的秀才,还有童生,都闻风而动。
读书人其他地方可以扣扣索索,可是书却不能不买的啊。
何况若是人人都成了顾兴祖,那么自己寒窗苦读,不去读这书,岂不是都白费了?
书商们是笑开了花,因为这书价格极贵,可是销量却是极好,只要货一到,不消片刻,便立即售出。
看着那些叫骂的读书人,书商们笑得更开心了。
“曾兄……曾兄……此子……”这时,杨相恰好遇到了曾棨,挤了过来。
曾棨用古怪的眼神看杨相:“你也买了?”
杨相一脸委屈地点头道:“是。”
曾棨:“……”
杨相捶胸跌足地接着道:“想到此子靠咱们赚这么多黑心钱,我便心有不甘,心有不甘啊,此国贼也,天诛之!”
曾棨平静地道:“那下一本,就别再上当了。”
杨相一脸古怪:“还是要买的,虽说已经高中,可我家二弟来年要参加院试。”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不禁垂头丧气,都不吱声了。
南京城的书全部售空。
与此同时,在镇江、杭州、苏州、南通州等地,早在十几日之前,就有大批的书运送了过去。
当然,现在南京的消息还没传过去,所以现在销售还没开始,可一旦消息过去,只怕各地也要同时掀起销售的热潮。
朱棣此时……一身便服,他坐在某处书铺对面的一处茶楼,在靠窗的位置。
他古怪地看着街上一群急着购书,又几乎要抓狂破口大骂的读书人。
哭笑不得。
朱棣已经觉得自己算是粗人了,可在这些读书人面前,却发现自己也挺高雅的,毕竟自己只入人家的娘,没有这么多五花八门的手段。
“陛下。”
此时,亦失哈气喘吁吁地赶了进来,凑到了朱棣的耳边,低声道:“打听到了,一本书三两银子。”
“多少?”朱棣倒吸一口凉气,他有点坐不住了。
“三两。”
“他还不如去抢。”朱棣禁不住道。
“可卖的太火了。”亦失哈道:“单单奴婢见的这个书铺,短短半个时辰,就售出了七百多本,听说全城的书铺,都是如此,现在都在催着上货呢。”
朱棣心里突的一下,有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难怪,难怪了。朕若是那些读书人,只怕也要骂了。真是太黑了,这张安世不干好事啊!”
亦失哈低声道:“听说……起初还有人想誊抄出来卖钱,不过据闻还有第二版,得拿第一版去才能优先订购,第二版的发售日期是在来年院试将近的时候。还有……这书看了一遍……便不能看了。有的人看的急,现在叫苦不迭,又不得不赶紧再买一本。”
“还有……听说那书页……质量极其低下,连草纸都不如……”
“还听说……张安世躲起来了,说是害怕遭人嫉恨。”
朱棣:“……”
老半天后,朱棣拍桉而起:“入他娘!”
朱棣急了:“这家伙……真是太黑心了。”
亦失哈笑吟吟地道:“奴婢也不知该说点啥……”
朱棣哼了一声道:“朕若是那些读书人,非要掐死他不可。”
亦失哈干笑:“呵呵……”
朱棣随即道:“让锦衣卫去寻,将他寻来,告诉纪纲……让人盯着一点,别真让有宵小之徒,伤了他。朕就在此等他。”
亦失哈连忙点头:“奴婢遵旨。”
“且慢。”朱棣目光幽幽,沉吟片刻,随即一字一句地道:“告诉纪纲,只可保护,不可打探。”
亦失哈意味深长地看了朱棣一眼道:“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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