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看过了奏报,倒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说到底,现在这个时代,虽有不少的作坊,却还远远处于生产力不足的状态。
用后世的说法,叫做求大于供,毕竟生产力摆在这里。
整个天下,依旧还是一个广阔的市场,还远远没有到供大于求的时候。
此次危机,更多的是信任的危机罢了。
朱瞻基奉命,前往直隶各府县,接触士民商贾,讲解朝廷对于新政的决心。
不得不说,这个三等吏很好用,精力充沛,俸禄还少,最重要的是,他每至一县,县中上下,几乎人人欢欣鼓舞,士气大振。
而以往那些对新政颇有非议之人,此时此刻,早已不知躲藏去了哪里。
朱棣放宽了心,召诸学士和部堂们议定新政事宜。
此时的文渊阁和各部,倒还算达成了基本的一致,虽有对新政有抵触的,却几乎也已知道此时乃是大势所趋。
现在的问题,反而的细节上的讨论了。
各抒己见之后。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新政的推行还需暂缓。
哪怕是杨荣,也道:“陛下,太平府的新政,臣也略知一二,新政的推行,在于人,可若要推行天下各省,若用各府各县原有的父母官以及鼓励地方上的士绅。臣担心,最终可能不过变成当初江西布政使司的情况。与其如此,臣以为,各省的推行,可以暂缓。”
朱棣皱眉道:“若是如此,岂不是天下永无新政吗?”
杨荣笑了笑道:“臣以为并非如此,太平府那边,臣查阅过,每年入学的学童,有七八万之巨,在读的生员、学员,亦在二十万之上。如此大规模的人读书识字,不出数年,只怕整个直隶的读书人,就要占去天下读书人半数了,可谓天下英才,汇聚于此,只要假以时日,等这一批人得了磨砺,他们的作为,比当下要远大的多。”
“臣的进言,并非没有阻挠新政的缘故,而是以为,有些事,越是操之过急,反而南辕北辙,倒不如朝廷有限的心思,放在直隶,以直隶而撬动天下,这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朱棣若有所思地看着道:“这也颇有道理。”
他一时拿不定主意。
却道:“你说到了学童,似乎对直隶的学政颇为关注?”
杨荣道:“臣一直以为,治天下的本质,固然是为了苍生万民。可论起来,想要大治天下,却非要有人不可,唯有读书,才可传承学问,方可寻找解决事情的办法,直隶,尤其是太平府这几年,鼓励人读书,如今效果已经彰显。”
胡广在旁笑着道:“却也未必。读书和读书毕竟不同,绝大多数太平府的学童,所读之书,终究比较浅,能识文断字,便算是读书人,和真正的读书人,终有不同。”
杨荣则道:“读书的本质,不在于要让天下产生多少鸿儒,天下也绝非靠几个鸿儒,就可安定的。若如此,论起来,元朝的时候,倒有不少的鸿儒,尤其是理学方面,进展神速,理学虽发祥于宋,可真正发扬光大者,却在元。只是……胡公……这前元,又有多少年的江山呢?”
此言一出,胡广直接被干沉默了。
他现在有杨荣恐惧综合症,但凡只要杨荣开口,他便总忍不住眼皮子跳。
朱棣颔首:“杨卿所言,深得朕心。说起学政,张卿可谓是居功至伟,这很好……”
说着,他转过头问亦失哈,却道:“张卿这两日,很忙碌吧。”
亦失哈公瑾地道:“禀陛下,据闻芜湖郡王殿下是脚不沾地了。现在百业待举,芜湖郡王殿下要安抚人心,又要审理乱党,噢,今日正午,殿下还去了医学院………”
“医学院……”朱棣喃喃道。
只见亦失哈接着道:“陛下,这医学院,下头的人禀告,说是占地极大,一个医学院,可抵一百个医馆的规模,今日算是正式落成营业,所以殿下十分关心,亲自去了一趟。”
“占地这么大,这得给多少人治病?”朱棣显得甚是诧异。
随后,朱棣顿了顿,才又道:“这得花不少银子吧。”
亦失哈如实道:“听闻,花费在百万两纹银以上。”
朱棣的眼一跳,却依旧还是漫不经心的模样,他显得有些不开心。
好在,在臣子们的面前,朱棣没有显山露水,继续说起政事。
只是说着,说着,夏原吉突然道:“陛下,臣听闻,赵王殿下派遣人入京,不知可有此事?”
朱棣的脸立即肃然了几分,道:“朕听闻了,这个败家儿!”
现在只要听到汉王和赵王的消息,朱棣就很不开心,他们都是来钱要火器的。
夏原吉看了看朱棣的脸色,又道:“据闻,派遣的乃是赵王的长史……”
此言一出,朱棣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赵王长史,乃是解缙。
而解缙这个人,朱棣很不喜欢。
偏偏这个人,名气很大。
不只是因为此人乃是才子,而且当初还奉旨编纂书籍,因而文名更盛,最重要的还是他是江西人,再加上他曾在文渊阁,风头一时无两,天下无人不知,至于他此后的命运多舛,某种程度而言,这种悲剧的才子人设,是很深入人心的。
当初朱棣将解缙命为赵王长史,本就有流放的意思。
谁知道,这个家伙,现在竟是奉旨回来了。
而一说到解缙,殿中的气氛显得十分尴尬。
要知道,解缙这个人绝不一般,不说其他,单说他和胡广的深厚友谊,还有与同为江西人的金幼孜、夏原吉人等,曾经也是相交莫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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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还只是冰山一角,可以说,朝野内外,与解缙关系匪浅之人,多如牛毛。
朱棣越想越觉得不喜欢此人,他觉得赵王这个家伙犯浑,为了向他这个爹讨钱讨物,竟是将解缙放了来。
朱棣冷哼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夏原吉终于是吁了口气,道:“陛下,解公乃是读书人,远渡重洋,如今又万里迢迢的回京,臣不知,该用何种礼仪招待。”
朱棣澹澹道:“他只是长史,何须格外关照?”
这意思就很明显了,夏原吉便沉默了。
告退的时候,众臣默默地想着心事。
夏原吉也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刑部尚书金纯见状,便道:“夏公还在想着解公的事吗?陛下对解公……哎……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金纯这话倒是带着几分好意的提醒。
夏原吉却道:“君子和而不同,解公虽有许多事,不如人意。可毕竟……”
后头的话,他没说下去,但显然他对解缙是维护的。
另一边,杨荣则是瞥了一眼若有所思的胡广,走近了一些,道:“今日怎么没见你为解公求情?”
胡广老实道:“我若是不言,倒还罢了,我若是言之,杨公必然驳斥,这反而对解公不利,所以我还是不说罢。”
杨荣不由的给逗笑了,而后微笑着道:“解缙……你以为赵王殿下命解缙入京,难道只是为了讨要钱粮吗?”
胡广张眸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杨荣道:“只是心里有些疑惑罢了。”
胡广觉得自己似乎读出了杨荣的几分意思,便道:“不会吧,你莫非以为,赵王并未死心?”
杨荣澹澹地道:“我并没有这样说。”
胡广憋红了脸,带着几分赌气的意味道:“可你就是此意。”
杨荣道:“非也,我不过是觉得疑惑罢了,并非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