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已是面带滔天怒火,他抬眼,气休休地道:“你们是要来和朕说什么?是说……姓马的……罪不至死?”
众臣不语。
朱棣气呼呼地接着道:“荒谬,真是荒谬……这样的事,一定有人背后指使,是谁参与?”
众臣还是不言。
朱棣扫视了众人一眼,随即站了起来,来回踱步,火气似乎更盛了,冷然道:“笑话,天大的笑话啊,拿着太祖高皇帝的画像,招摇过市……太祖太高皇帝若在天有灵……”
“陛下……”这时,终于有人开口了。
胡广道:“此人,臣知道,此人叫马扬名,乃状元马愉之父,他敢做这样的事,想来也实在是到了绝境,只为了寻找自己的儿子……”
朱棣勐地瞪胡广一眼,似乎要将胡广瞪出一个洞来。
胡广却旁若无人地道:“所以,若说有什么图谋,臣倒以为言过其实。当然,此事确实荒谬,一定要审慎对待。可臣也希望陛下能够理解一个做父亲之人的苦心。舐犊之情,人皆有之……”
…
朱棣冷笑道:“够了。”
胡广道:“是,臣罪该万死,斗胆进言,陛下深思。”
朱棣的脾气,若是换做其他人敢在这个关头说这样的话,只怕早已动了杀心。
不过胡广此言,却没有惹来朱棣的杀意,朱棣是历来知道胡广的,这老东西就是这个样子,什么事都想啰嗦几句,可若说他别有所图,朱棣不相信,他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脑子。
朱棣侧目,一看亦失哈。
此时,他倒是冷静了几分。
“这个马愉,到底怎么回事?”
亦失哈道:“此人辞官之后,一直不知所踪……”
朱棣挑眉,随即道:“为何不知所踪?”
亦失哈为难地道:“这……奴婢就不知了。”
“难道没有缘由吗?”朱棣面带怒色。
亦失哈想了想,摇头:“没有。”
“臣略知一二。”胡广道。
朱棣看向胡广,板着脸道:“朕不听。”
在朱棣的威严下,胡广大着胆子道:“其实亦失哈公公是知道的,他消息这样灵通,之所以不言,是因为不能言。”
亦失哈:“……”
朱棣听了胡广的话,骤然之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再联想到,这马家人乃是在张安世的郡王府那儿滋事,朱棣更是了然几分。
他冷哼:“果然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现在借着这马愉,又可教天下人来攻讦朕和张卿了吧?”
胡广道:“臣只觉得马愉之事蹊跷的很……此桉,不如御审。”
朱棣勾起一丝冷笑,道:“这就是你们早就求之不得的结果?”
胡广鼓起勇气道:“臣不敢,只是这个马愉,乃是前所未有的北方状元,这样的才子,臣对他确实有所,可这样一个人,如今不知所踪,若是朝廷视而不见,那么天下人的议论,就永远不会平息……”
朱棣冷哼一声,却是沉默不言。他似乎在猜测着这件事是否有人暗中鼓动,又或者,会带来什么影响。
突然,朱棣像是想起了什么来,道:“张卿为何还未入宫?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理应入宫来禀奏。”
这时,外头一个小宦官碎步进来,道:“陛下,芜湖郡王殿下……病了……”
朱棣一听,愣住了:“病了?生了什么病?”
“说是蒙冤,遭受了极大的委屈,他身边的人说,他病倒前,一直在念冤枉……”
朱棣骤然之间,气得发抖,勃然大怒道:“好啊,好的很,他如此赤胆忠心,却换来这样的结果,看来此事,非要立即处置不可了。”
当下,朱棣大喝:“摆驾,去栖霞。”
“陛下。”杨荣道:“此等小事,命一黄门,传达陛下口谕,即可处置。”
…
朱棣脸色比方才更冷了几分,凌然道:“不,朕正要亲自领教这些敢将太祖高皇帝像张挂出来的人,如若不然,朕如何对得起太祖高皇帝养育之恩?也一定要还张卿一个清白!”
杨荣心里摇头,这事……可能更大了。
而最可能的结果就是,最终却发现那马愉当真被锦衣卫暗中逮捕,说不定,现在正在爪哇国砍甘蔗,到了那时,只怕不只张安世,便连陛下也要尴尬无比。
陛下此举,反而鲁莽,理应低调处置才是。
可胡广却没有劝阻,在他看来,马愉这样的人都可失踪,事情实在太大了,他不在乎什么新政,他在乎的是人!
圣驾一动,百官闻之,竟有不少人兴冲冲的去大明门接驾。
这马愉的事,总算要有结果了。
群臣之中,有人是真的为马愉的生死而忧心。
有人纯粹就是看乐子,想看这事怎么收场。
这毕竟是一桩大事,自己能亲眼见证,等将来自己致士,说不定还可写几篇野史秘闻,或者……在自己的墓志里头,留下一点什么。
听闻朱棣抵达了栖霞。
张安世大惊,不得不从病床上惊坐而起,当下,让人‘搀扶,自己前去接驾。
接驾之后,朱棣在马上端详张安世,果然见张安世气色不好,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便道:“病了就好生养病,何须你来接驾,来人,取步辇来,让张安世步辇随行。”
张安世慌忙道:“不敢。”
一熘烟,寻了一匹马,翻身上去,乖乖的驾马在朱棣左右。
这步辇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坐的,尤其是圣驾里头,陛下骑马,你坐着步辇,这不是找死吗?
朱棣道:“那姓马的在何处?”
不多时,便至这郡王府前。
马扬名此时,正跪在太祖高皇帝画像前,磕头如捣蒜,大声疾呼道:“太祖高皇帝,太祖高皇帝啊,您睁眼看看吧,皇帝钦点的状元,说没就没了。乱臣贼子,猖獗到了这个地步,草民……草民……”
说到这里,泣不成声,哽咽难言。
马超依旧还瑟瑟发抖的举着旗,下档却是湿了一片,算是物理意义的吓尿了。
“住口!”有宦官大呼一声。
而后,有队伍分开,便见朱棣骑着高头大马来,这朱棣怒气冲冲,手持着马鞭,大呼道:“哪里来的宵小!”
马扬名虽是个老童生,可毕竟混迹了大半辈子,也是极聪明的人,他要的就是博取天下人的,直达天听,好教自己的儿子有一线生机。
现如今,他已知道,眼前这骑着高头大马之人,到了自己近前,这太祖画像在此,依旧还骑着马,口里大喝,这人……必定不简单。
方才他有多刚,现在就有多怂,当下便扑到了朱棣的马下,行匍匐大礼:“草民有冤屈,有天大的冤屈,草民的儿子马愉……不知所踪,迄今没有音讯,还请做主,草民……”
朱棣原以为这老家伙,会在他这个皇帝的面前显出几分风骨。
谁料到,他除了嚎哭抽泣,便是对自己敬若神明,一副万般委屈的模样。
此时,倒不好立即教人动手拿人了。
“你的儿子……不知所踪,与这芜湖郡王有何干系?”
“天下人都说,尽都是芜湖郡王使人拿走的,草民不找他,找谁去。”
朱棣冷笑,正待要说。
却在此时,竟有飞骑而来,这人行色匆匆,一面大呼:“让开,让开……”
随即,这人落马,竟是陈礼。
陈礼一脸焦急,却见朱棣在此,先是一惊,又见朱棣身边的张安世,才定定神,道:“马愉寻到了,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