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些奏报到了文渊阁和各部,却引发了一场激烈的讨论。
这种事的危害也是不小的,尤其是大量棉布的流入,使者原先乡间的土布彻底失去了市场,原先较为平静的男耕女织,被大大的破坏。
太平府的布匹花色固然好,还经过了染制,价格因为大规模生产,较为低廉,几乎让许多地方的土布直接绝迹。
而佃户们失去了许多的生计,从而更加难以负担租金的负担。
许多的壮丁,要嘛随人去押运货物,要嘛进入了县里或者府城,为人搬运货物,当然,更多人选择……流入太平府。
这其中受害不小的,依旧还是士绅。
人力的缺失,使的土地的租金不得不一降再降,才可招募佃农耕种。
因而,这些人最是气急败坏。
甚至有人闹到了县学和府学,要求学正和县谕们严惩与太平府勾结的读书人。
…
夏原吉对此,还是颇为忧心的,毕竟他是户部尚书嘛。
此时,他眉头透着几分忧心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乡间人丁若是大减,必然会大量的粮田荒芜,长此以往,往后的夏粮怎么办?朝廷和百姓无粮,是要出大乱子的。”
众尚书各自喝茶,看似是漫不经心地说着此事。
可实则却是各有自己的心思,越是谈论大事,反而要越显得轻描澹写的样子。
而越是谈论小事,反而越要显得急切,表露出激愤之色。
因为小事无伤大雅,也几乎不妨碍别人的利益,大可以激烈一些,显明立场。
可这样的大事,直接牵涉到了国计民生,这就不是好玩的了,一言一行,都极可能导致难以预料的后果。
胡广听了夏原吉的话,便道:“的确,无农不稳,这是大事,确实不可轻视。何况不少读书人,如今竟与商贾无异,也不知各地的学政、教谕们怎么管教的,真是斯文扫地。”
胡广显得既担心又带着几分气愤。
众人又陷入了沉默。
兵部尚书金忠没吭声,他也担心粮食的问题,新政不是不可以推行,可粮食却不能少了。
礼部尚书刘观此时笑了笑,于是在这一群皱着眉头的人里,就显得太与众不同了。
见他笑,众人都不免狐疑,夏原吉率先问道:“刘公有何高见?这读书人的事,可是和礼部息息相关,倘若礼崩乐坏,刘公可是难辞其咎。”
刘观道:“圣人也没说过读书人不能经营吧?这与礼崩乐坏又有什么关系?”
夏原吉挑眉道:“可是言利……终究……”
刘观道:“若是言利就要管束,那购置土地,是不是言利?将土地租赁给佃农耕种,是不是言利?要这样说的话,那索性,大家都不言利了,都效彷太平府,岂不是好?索性将土地,统统都分出去,这样便算是在根子上,解决了当下的隐患。反正也无利可言了。”
夏原吉脸微微一红,道:“话不是这样说的,这样说来,刘公莫不是认为,眼下各府县奏报的事……理所当然了?”
刘观立即道:“老夫没这样说。”
夏原吉追问道:“那到底怎样的说法?”
刘观脸不红气不喘地道:“这样可以,那样也可以,你们先争论,哪一边有道理,老夫便附议谁。”
这话就太无耻了点了!
碰到这么个墙头草,夏原吉一时之间,直接语塞无词。
说实话,若非是同僚,夏原吉想给他两个耳刮子。
“无论如何,粮食的问题,不是闹着玩的,就算读书人的事,可以缓议,倘若因此引发土地荒芜,粮产大减,来年若是遭遇了饥馑之年,我等便是千秋罪人。”
众人都看向杨荣,杨荣沉吟片刻,道:“诸公……只看了奏报,可我这儿也有一份奏报。”
…
一下子,大家愈发的沉默。
杨荣道:“这是詹事府大学士杨溥呈送上来的,他命一些詹事府的人,往各府县早有过调查,上头是这样说的,以往的时候,士绅租赁出土地,交佃农耕种,农人缴佃租五成。”
“除此之外,还需负担朝廷的赋税、徭役,因而,落在佃农之手的,不过区区三成粮而已,若非灾年,这三成的粮,确实勉强能够湖口度日,可有的府县;却需上缴佃租六成至七成,盖因此地人丁多,而土地少,士绅不愁地租无法租赁出去。”
【鉴于大环境如此,
杨荣顿了顿,又道:“现在各府县的奏报,却是说,因为人丁减少,再加上失去了土布的收益,佃农们无以为继,只好相继逃亡,可细细思来,若是佃租降为两至三成,佃农的生活是否可以改善,能够安心务农。”
“其次,还是粮税的问题,杨溥学士所派人细细查过的情况,可谓触目惊心,朝廷所定之粮税,历来不多。可地方上各种名目的摊派和苛捐杂税,却是不少。不说其他,单说损耗这一项,便要求农人自付,说起损耗……为何太平府可以解决,可为何……各府县却加征于民?”
这一番话下来,文渊阁里的众大臣竟是哑口无言,说不出的尴尬起来。
事实上,这些事,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的。
不过杨荣觉得不合理,因而提出。
有人觉得千百年来都是如此,乃默许的规则,无法打破。
在座之人,都是聪明绝顶的人物,其实即便有争议,他们都有各自的道理,就看大家侧重点在哪里了。
杨荣自然也清楚大家的心思,他微笑道:“所以啊……总算土地要荒芜,依我而言,真要有土地,愿意降租,还怕没有百姓耕种?说到底,就回到了方才的问题上了,还是言利。贩货的士绅在言利,愤怒而起的士绅也在言利,只是彼此之利不同罢了,没有谁高谁下。”
夏原吉依旧忧心忡忡地道:“话虽如此,道理也是这个道理,可……户部这边,还是有所担心……”
杨荣道:“那就再看一看吧。这些奏疏,我等拟票时,还是建议陛下留中不发,且看后续。”
夏原吉叹道:“现下也只好如此了。对啦,现在京城里头,都在说,如今出了一个于谦。此人,诸公可有听闻吗?”
刑部尚书金纯道:“略有耳闻。此人似乎主持海关,是个举人,不过胆气足得很,听闻城阳侯府的一批货,前些日子被他所扣押,还勒令城阳侯补税……”
众人听这金纯说罢,都不禁莞尔。
“此人胆大如斗啊!”
……
永乐十九年初夏。
于谦抱着一沓账目,来到了郡王府。
对于郡王府,他是熟得不能再熟悉了,说是回家也不过分。
等见着了张安世,于谦依旧如往常那般规矩地行礼道:“见过殿下。”
张安世朝他颔首,随和地道:“这些天,本王一直盼你来,可你却少来走动。”
于谦道:“海关事务繁杂,下官抽不开身。”
张安世指着他手里抱着的东西,眼带好奇道:“这是什么?”
“从海关筹建至今的账目,以及大量的收支,特请殿下过目!”
张安世听罢,顿时兴趣盎然,道:“哎呀,本王可是久等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