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张安世已辖制了直隶,若是再添加几省,说难听一些,即便陛下愿意,只怕张安世也担心有人借此来攻讦他。
所以张安世索性装聋作哑。
就在此时,却是突有宦官火速而来,惊慌失措地道:“陛下……”
朱棣抬头,却见只是一个通政司的宦官,只澹澹道:“何事?”
“陛下,河南、关中等地急奏……”宦官道:“兵部尚书得奏之后,祈求觐见,说是……说是……河南和关中……一夜之间,酿生大量民变,各府县都出现大量的恶徒,袭击官军……这些贼子……突然起势,声势不小,兵部疑心……只怕规模不在十万之数。”
十万对于人口众多的关中和河南而言,其实沧海一粟而已。
可这样的规模,对于永乐朝而言,依旧是不容小觑了。
即便是这个规模,还是张安世经过大量的赈济之后的数目。
朱棣听罢,冷笑道:“没想到,还真来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教兵部尚书金忠不必来见朕,区区蟊贼,教他与五军都督府调拨军马,立赴河南、关中平叛,凡有叛贼,立杀无赦!”
说起造反,不,说起靖难,朱棣简直就是反贼们的老祖宗。
说难听一点,那一点伎俩,还敢在祖师爷面前班门弄斧,朱棣自己都觉得这些人不自量力。
得了命令,那宦官便又匆忙去了。
可谁知道,没一会功夫,这宦官却又去而复返。
这宦官道:“陛下,金公说……说……此事非要禀明陛下不可,请陛下切莫忘了,太子殿下与皇孙殿下,一个在河南,一个在关中……”
朱棣的脸色,微微一变。
张安世也立即注意到了朱棣的神色有变,刚想说点什么。
却见朱棣,慢悠悠地坐在了御座上,风轻云澹地道:“他们在,岂不是很好?叛贼猖狂,当地的军民,必定生畏,朕的儿孙们在,足以安军心民心,去告诉金卿,这些事,不必他去考虑,兵部的职责,乃是调拨人马,参预平叛事宜即可。”
宦官叩首,便又告退出去。
亦失哈在一旁,已是忧心忡忡,犹豫了一下道:“陛下……这……这……”
朱棣端坐着,双手搭在膝上,只是双臂微微有些颤抖,不过很快,他双手抓着自己的膝盖,人已定住。
他道:“朕十数岁的时候,便追随中山王留守北平,训练士卒,推行屯田,修浚城防,巩固边防。再长一些,便出击大漠。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亦失哈听了朱棣这话,心里却知,世上再没有人比陛下更关心太子和皇孙的安危了。
毕竟这可是太子,若是在洪武朝,这就是洪武皇帝的太子朱标。
关系到的,乃是大明江山延续的问题。
更别提,这父子和祖孙之情了。
只是朱棣这样说,他却也只好干笑一声,摆出一副从容之态道:“陛下说的是,太子与皇孙乃龙子龙孙,更是陛下的血脉,定如陛下这般的血勇。”
张安世却是久久皱着眉头,忙道:“陛下……臣……臣……”
朱棣却是叹了口气道:“皇孙这些年,也长大不少了,这几年,都拜张卿予以他言传身教,希望他能有所长进,不要辱没了天潢贵胃的威名。”
张安世张了张口,最后只好点头。
朱棣道:“好啦,你退下吧,去见一见你的姐姐,你的姐姐若闻此事,妇人家嘛……总是不免要慌了手脚。”
张安世只好道:“是,臣……告退。”
等张安世告退时,天色已有些晚了。
宫中的晚膳,朱棣只勉强地吃了几口,至夜深,亦失哈几次催促,朱棣却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不肯睡下。
直到亦失哈又道:“皇后娘娘在大内,恐也难以入眠。”
朱棣听罢,这才起身,回到了大内。
这皇后的后宫,果然是灯火通明,徐皇后没有入寝殿歇息,只教人在院落里点了许多的灯笼。
宦官和女官们一个侍立着,纹丝不动。
却有稚嫩的声音,道:“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
远处,传出宦官的声音:“见过陛下。”
于是这稚嫩的声音,戛然而止。
朱棣背着手,大腹便便地踱步而来。
侧目看一眼,站在这背诗的孩子,正是张长生。
张长生一见到朱棣,立即吓得大气不敢出。
徐皇后已款款站起来,笑吟吟地道:“陛下,你瞧瞧你,总是生人勿近的模样,吓着了孩子。”
朱棣勉强笑了笑道:“他算个鸟的孩子,都已八九岁了,这孩子像他爹,是个鼠辈,见了什么都害怕。”
徐皇后只笑了笑。
夫妇之间,自是彼此心意相通,太子和皇孙的事,徐皇后也心知肚明,心里虽是万分忧心,不过当着朱棣的面,却绝不表露。
而朱棣自然也知她的心思,却也默契地绝口不提。
只有张长生,耷拉着脑袋,微微垂着眼眸,一声不吭。
朱棣此时正看着张长生,对他招了招手道:“来,到朕面前来。”
张长生的腿好像有千斤重,磨磨蹭蹭才到朱棣的面前。
朱棣捏捏他的脸,大概因为手感不错,脸色缓和了不少,随之打心底地透出了一抹浅笑。
朱棣温和地道:“能背多少诗词了?”
张长生规矩地道:“都能背了。”
朱棣道:“长进竟这样的快?”
徐皇后笑了笑道:“这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张长生的母亲,乃徐氏,而徐皇后又是徐氏的姑母,论起来,也是血亲。
朱棣却是突的道:“朕却听说,你在宫外头顽皮的很。”
张长生居然很老实地道:“是。”
朱棣依旧摆出一副随和的样子,道:“为何进了宫,反而好学了?”
张长生道:“进大内的时候,爹说若是不听话,陛下会打死我的,我有些怕死……”
朱棣不禁给逗笑了,不由道:“张卿与你玩笑的,朕乃你姑公,岂会打杀了你?”
张长生低头不语。
朱棣微笑,摸摸他的脑袋,道:“真是个乖巧的孩子啊,怎么,又不说话了,朕有这样的可怕吗?”
张长生微微抬头看了朱棣一眼,才道:“我不敢说。”
朱棣道:“说罢,说罢……”
徐皇后在旁看张长生脸上怯怯的神色,忙道:“好了,长生快去歇了吧。”
朱棣顿觉有异,却道:“不忙,你说来朕听……朕绝不见怪。”
张长生犹豫了一下,最后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道:“我爹说,这世上最可怕的人,是粪都敢吃的,姑公……陛下,你真的吃过吗?好不好吃?”
朱棣:“……”
徐皇后一把扯过张长生,朝宦官们使了个眼色,便有宦官一把抱了张长生便走。
徐皇后抚着朱棣的背道:“陛下,童言无忌,孩子什么也不懂,这个傻孩子……”
朱棣额上青筋曝出,磨了磨牙,老半天才道:“入他娘!”
徐皇后干笑:“陛下,时候不早,还是早早就寝吧,陛下年纪大了,早不是当初年轻力壮的时候,一定要注意自己的龙体。”
朱棣道:“回头让长生那小子,到朕身边来,朕要言传身教,不要总学一些人,教他一些歪门邪道。”
徐皇后道:“是,是,那孩子确实是见识太少,所以才这般湖涂。”
朱棣的脸抽了抽,微微张着嘴,想再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