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于是低头看了一会儿,脸色起初是慈和的,可转瞬之间,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岂有此理!”朱棣气呼呼地道:“这像什么话。”
众臣都不由得心惊,胡广更是急切地道:“陛下,皇孙莫不是出了何事?”
朱棣却置之不理,又看了一会儿手上的奏疏,转而抬头看一眼张安世道:“朕的孙儿是怎么说的?”
“啊……”张安世很是无辜地道:“陛下,皇孙殿下没说什么啊,只是和我提及了一些旧事,又说,为了天下黎民百姓,为了祖宗基业,他定要将这铁路的事办好,要为陛下分忧。臣很是欣慰,好生鼓励了他一番,告诉他,人生在世,唯忠孝而已,他能生在帝王家,如今身兼重任,却是忠孝可以两全,只要将事办好,既为君父分忧,又可使陛下得以安慰……”
朱棣的脸色忽明忽暗。
解缙人等,分明感受到朱棣脸色极不好看,可又似乎,努力在克制着什么。
良久,朱棣吐出一口气道:“卿等告退吧,张卿留下。”
解缙等人不明就里,却也只好乖乖告辞而去。
此时,殿中只余朱棣、亦失哈和张安世。
朱棣则再也按捺不住火气,骂骂咧咧地道:“怎么又要银子?五千万两银子,还不够吗?朕的内帑要空了,这是在敲朕的骨,吸朕的髓啊!”
张安世一脸诧异地道:“什么,要什么银子?”
朱棣斜眼看他:“你会不知?”
张安世道:“臣……臣所知不多。陛下,你也知道,皇孙殿下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臣虽名为他的舅舅,可实际上,终究他是龙孙,臣只是臣子,君臣有别,有些话,也不敢细问。”
“是啊,他长大了,翅膀硬了。”朱棣道:“朕方才几欲震怒,可当着解卿人等的面,终是忍住,家丑终究不可外扬,教他修铁路,他这铁路,怎么修的这样的贵?如今,兴铁道乃国策,他这江西铁路司,更是开了先例,天下不知多少人,都在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倘若有什么失策之处,只怕要被人贻笑大方。哎……”
朱棣叹了口气,脸上郁郁之色背着手,来回踱步。
张安世道:“陛下,这奏疏里头,又要多少钱粮?”
提到这个,朱棣又感觉自己的火气突突上升,恼怒地道:“还要再追加两千万两,不是一次两千万,是每年两千万……朕辛辛苦苦攒下的这些内帑,全数都给他,只怕还不够,难道还要教朕去借贷不成?”
张安世听罢,却道:“借贷也不是不可以的,大不了,臣让联合钱庄,给一个优惠的利率。”
“嗯?”朱棣目光如剑一般落在张安世身上。
张安世连忙咳嗽:“陛下,依臣看,此例不可开,这只是修铁路而已,瞻基平日是很听话的,今日真的成了这个样子,要不,臣再去一趟饶州,代陛下狠狠申饬他一番。”
朱棣:“……”
朱棣却是低着头,像是细思权衡着什么,他不停地来回踱步,他面色露出痛苦和为难之色,就好像被人割肉一般。
苦思良久后,朱棣终究深吸一口气,道:“亦失哈。”
亦失哈自是知道陛下心情不好,故而一直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此时才低眉顺眼地道:“奴婢在。”
朱棣道:“好好盘点一下内帑,想一想办法……筹措两千万,不……一千八九百万两银子,拨往江西铁路司,此事……不要大张旗鼓。”
“陛下,不可啊……”张安世道:“陛下,怎可这样纵容……”
朱棣深吸一口气,才道:“朕可以受一些穷,却不能苦了孩子,无论如何,也不能教皇孙那边,闹出什么笑话。银子没了,还可再想想办法……瞻基平日乖巧,理应只是一时没有做到量入为出、精打细算的缘故。好了,此事就作罢了,你不要再提了。”
张安世只好道:“是。”
朱棣这才心疼地道:“这下朕也算是干干净净了,这一年七千万两丢出去,从此以后啊,准备过苦日子吧。”
张安世苦笑道:“若不是因为臣这两年,将家里的银子都拿去了新洲,对这新洲进行开发,臣真希望立即拿出点银子来,为陛下分忧一二……”
朱棣:“……”
朱棣此时也没有了谈话聊天的心情,便让张安世先行告退。
张安世只好泱泱地走了。
等张安世和亦失哈都走后,朱棣一个人闷闷不乐地端坐着,老半天都心事重重的样子。
终于,亦失哈气喘吁吁地回来,道:“陛下,内帑那边,大抵已算过了,若是拿出一千八百万两,还能剩余一些的,不过到了来年就……”
没等他说下去,朱棣便压压手,叹道:“朕的陵寝……想办法,看看能不能省下多少,除此之外,北平的行在,就不必继续修了,一切从简……”
亦失哈看着朱棣的样子,也不由心疼道:“陛下,这……这……”
朱棣叹了口气道:“银子……还是留给儿孙们花吧,苦一苦朕!”
亦失哈张了张口,最后劝说的话一个字都没有说,只好道:“是。”
想了想,亦失哈道:“奴婢这边也想办法,节省一些宫中的用度,宫中这边的奴婢,还有宫外头的东厂,跟着陛下过了这么多年的好日子,也该是为陛下分忧的时候了。”
朱棣只颔首,嗯了一声。
良久,朱棣突然道:“你说,这事张卿到底不知情呢?还是这根本就是张卿教授的?瞻基的性情,朕是知晓的,他什么事都不会瞒自己的舅舅。”
亦失哈一时被问住了。
朱棣却突的哂然一笑,道:“暂不去想这些,对于张卿,朕也是知晓的,这小子………坑害谁,也不敢坑害朕,更不会坑害瞻基。入他娘的,这小子倒是精明得很啊,银子提早就送往新洲去了。”
亦失哈可不好接话,只能尴尬一笑。
…………
张安世现如今,偶尔会来这文渊阁当值。
因为行踪飘忽不定,每一次出现的时候,总让人觉得有些意外。
张安世于这文渊阁,颇有几分格格不入。
不过舍人们对张安世,倒是都很客气。
舍人的官职不高,他们大多都是荫职,地位极不相称,说白了,其实就相当于其他衙门里的文吏罢了,干的是跑腿打杂的事。
可这一次,他们的薪俸,也跟着涨了一大截,张安世甚至还体谅到了他们的辛苦,认为内阁舍人,往来宫廷,劳苦功高,却又官职低微,理应加俸三等,作为照顾。
如此一来,这内阁舍人们,几乎个个在私底下,都是欣喜若狂。
再加上这内阁,也已开始准备兴建了,兴建的馆舍,就在现在文渊阁的隔壁,皇帝下旨,划出了足足十余亩的地,兴建各种馆舍设施,这对宫中,其实也花不了几个钱,可对于在此办公的大学士以及舍人们而言,却是天大的好事。
因而,只要张安世一到,立即就有舍人争先来行礼。
张安世还在跟人打招呼的时候,就有人一熘烟,将一碗热腾腾的茶水,端到张安世的值房里。
至于解缙人等,虽和张安世私交不甚好,可表面还是周到的,有一些事,张安世只要来了文渊阁,他们也大多都会和张安世商量,都颇为敬重。
尤其的胡广,如今是对张安世的印象大好,这个好印象,在他被请去了栖霞医学院做了一次身体检查之后,直接达到了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