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说话的士人只觉摇摇欲坠,他脸涨得通红,几乎就要被曹承嗣气的晕倒在地,以前没发现曹承嗣是个这么无耻的人,现在才发觉他的本性,但已经有些晚了,而且说一千道一万,曹承嗣这真的算是孝心,无论如何给先祖加死后哀荣也不能算是不妥之事。
眼见这么下去就真的要让曹承嗣做成了,又有人出列说道:“左将军,庙号所启用的商朝和汉朝,对庙号的授予都非常重视,如果我朝这么轻易的授予,难道不会成为天下的笑柄吗?
而且左将军就不担心洛神的怪罪吗?”
曹承嗣闻言随意的摆摆手,而后感慨的说道:“在为先帝选择谥号时,本公就觉得谥号选择太过于差,先帝是能够配得上一个更好的谥号的,但是谥号要上报素王上皇,诸位都坚持要给一个悼字,那本公就只能接受。
现在选择庙号,这并不上呈任何神灵,和素王以及洛神也没有什么关系,本公终于可以稍微弥补对先帝的忠诚,汉朝和商朝授予的庙号少,是因为他们的皇帝能力不行,先帝的天赋之高,本公是清楚的,若不是为了孝心的话,本公甚至认为先帝可以授予祖的庙号。
在司马逆乱政之后,陛下能够稳固现在的魏国,这种功绩实在是太大,本公每每想起都心向往之,诸位以为呢?”
以为?
群臣互相对视几眼,彼其娘也!
胡说八道,臭不要脸!
这番话上了青史,我们都成了溜须拍马的奸佞之臣了,曹承嗣自然知道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但他对人性有更深的认识,他相信等到自己这么做之后,以后一定会有人效仿,效仿的人多了,自己这个始作俑者就没什么了,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不在乎以后,只要这一辈子能有用,那就值了。
几条理由都被曹承嗣一一堵了回去,而最真实的理由是没人敢说的,现在魏国中的氛围是有些奇怪的,曹昂那种政治清明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现在的魏国中甚至就连诤臣都几乎见不到,整个国家已经走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程度。
这种状况的出现是正常的,国势过了几十年后,走到现在这一步很合理,但问题是,现在只有魏国最严重,究其根本就是魏国皇帝换的实在是太多,在其他国家普遍才两三代甚至一代的时候,魏国已经是第六代皇帝。
这种频繁的换皇帝导致四国中,只有魏国没有进行过大规模的改制行动,于是遭遇了现在的无数问题。
曹承嗣见到已经彻底没人说话,朗声大笑道:“看来诸位同僚是都同意了,先帝在天之灵想必会欣喜吧,翌日告祭宗庙时,便将此喜讯告祭先祖,再向大魏的每一个郡县都发下国书,使整个魏国官吏都知晓,日后在汇报的文书中,要使用庙号和谥号的合称,这是最大的问题,务必要遵守。”
有关于皇帝的称呼改变问题,从来都不简单,与之相对的是许多文书的格式都要改变,所以曹承嗣有此一说。
魏国不少臣子都如丧考妣的离开殿中,一群人结伴而行,回头望着那巍峨的宫殿,以及壮阔的廊柱,那宏大的苍莽仿佛一座山般淹没了他们,他们只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斯文扫地。”
“千古笑柄。”
“怎么会走到现在的地步呢?”
“我无能,我无能。”
“又能如何做呢?他举着孝的大旗,难道我们能让他不孝吗?”
“孝也不能践踏古已有之的规则啊!”
“践踏的还少吗?”
“古已有之的规则,到了现在还剩下多少呢?”
“这天下怎么有些陌生呢?”
“在以前这些事会如何做呢?”
“洛氏不在了,于是洛氏所提出的东西,便不再被遵守。”
沉默。
一行人如同行尸走肉的走着,今日发生的一切,再次深深打击了他们,一桩桩事情的发生,让他们目不暇接,但都是以前从未想过,从未见过的东西。
“我想乞骸骨了,我想去归隐山林。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诸位,今日回到家中,我便会递上请辞的折子,告老还乡,回乡中教书育人,这里可能不太适合我。”
又是沉默。
……
魏国在大朝会上的消息,震惊到了各国的细作,这些细作立刻快马加鞭的将这个震撼人心的消息传回了自己的母国。
所有人的反应都如出一辙,那就是震惊,不敢相信,尤其是汉国,完全傻眼。
刘谌望着手中传来的消息,翻来覆去不敢相信的问着一众重臣道:“诸位爱卿,这魏国是疯了吗?
曹贼怎么敢称太祖的?
我大汉高皇帝可是横推六合八荒的天子,昭圣王以素王上皇的名义,亲自为高皇帝加冕,普天之下,别无二人推翻暴秦,继承周祚天命,他一个国不过千里,还是篡位登基的人,如何敢称太祖?”
刘谌这番话深得其他人赞同,实在是太搞笑了,而且还有一个非常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曹操可以称祖,但汉国的皇帝是万万不能的。
汉国是刘氏后裔,想要给庙号,那是一定要考虑过往皇帝的,刘备有一些功业,但这份功业称祖肯定是不够的,就算是称宗也不够。
因为在汉国的政治逻辑中,起码得是大一统的天子才有这个资格,哪里有不称天子就有庙号的,那简直荒谬。
刘谌将手中信件扔开,皱着眉头问道:“诸位爱卿,这件事我大汉需不需要反应,总觉得庙号如果被魏国这么搞,瞬间就没有含金量了,唉。”
“陛下,此事应当向魏国发书,嘲讽魏国一番,主题可以围绕着‘什么垃圾也配和我大汉圣王先帝用一样的庙号’来写,让魏国这件事成为一个笑柄,就如同邦周时期写就的《滑稽集》一样,这大概是我等唯一所能够做的。
等到日后我大汉再次君临天下之时,便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庙号全部取消掉,现在只能先忍了。”
刘谌沉吟了一番,满脸不爽道:“只能如此,找我大汉最好的文人,给朕多写一些诗赋,将此事写进去,还有魏国弑君之事,魏国遮遮掩掩,都写进去,朕看就是那个曹林弑君,记下来,不要让后世之人被魏国的小人所蒙骗。”
“遵命!”
……
萧衍坐在殿中品茶,眼神则时不时瞟向殿中的角落,洛显之端坐在那里,已经保持了这个姿势一段时间,萧衍非常能够理解洛显之的心情。
庙号体系虽然是周王朝的死敌商朝所建立,但现在的这个改良般庙号体系,却是洛氏的先祖在汉朝所建立的,这是洛氏留在这世上匡正帝王的又一道法宝,这是洛氏的政治遗产。
而现在洛氏所留下的东西,一件件被破坏,洛氏嫡系才消失几十年,就已经被破坏了这么多,洛显之现在肯定是很难受。
过了许久,洛显之终于站起身来,来到萧衍对面坐下,萧衍问道:“灵秀,不要太过在意,这是迟早的事,没有曹承嗣也会有另外一个人,魏国连弑君都能掩盖下去,更不要说这种事情。”
洛显之脸色复杂的说道:“臣只是觉得自己无能,不能为先祖守住天下的底线,庙号是为了匡正天子而设立的,庙号为天子歌功颂德,而不是为帝王贴金的工具,现在被魏国搞成了这个样子,臣实在是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陛下,您会想要一个庙号吗?”
萧衍闻言一怔,缓缓道:“哪个君王不想要一个庙号呢?若是没有青云和你,朕还真的很想要一个太祖或者高祖的庙号,但现在就算了。
若是朕能一统天下,那什么赞誉都是朕应当得到的,庙号自然就会冠在朕的头上。
若是不能那是朕和庙号无缘,是朕不配。”
萧衍倒是非常诚实,直言不讳的说自己的确是想要,甚至如果没有洛有之和洛显之辅佐他,他也会要一个庙号。
洛显之闻言眼神一暗,这就是现实,没有约束的皇权,会一项项的打破约定俗成的政治底线,皇权会将世上所有的权力都揽过去,然后将责任全部抛出去,这正是洛氏所一直在避免的东西。
洛显之知道那不是自己或者说江东洛氏所能够做到的,甚至现在嫡系回来也不行,如果嫡系真的还有这份能力,那就不会躲在辽东舔舐伤口了。
洛显之不知道嫡系什么时候能够回来,他躬身向着萧衍作揖“臣多谢陛下厚爱,臣影响不了天下,能够影响江东一国,即可。
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凭借一身能力,辅佐您成为真正的太祖。”
萧衍微微感慨道:“不提这些事了,灵秀,此番魏国这番举动,可谓是又快又狠,我们策反益州之事,你觉得还有没有戏,朕觉得有些难了。
魏国给了益州曹律分陕而治的资格,这几乎就是让曹律当益州王,若是朕,朕也不会投降。”
洛显之闻言微微笑道:“陛下,先不提魏国是不是真的会给曹律分陕而治的资格,就算现在是真的,也不代表以后是真的,政治信任哪里是那么容易建立的,而且只要蜀地暂时能够在大梁和魏国之间中立,臣认为就足够了。
益州不急于一时,等到我们拿到魏国中央朝廷对益州真正的态度,再去策反曹律,臣相信并不算是很难,魏国中央曹承嗣绝不可能真的将益州交给曹律。
现在臣以为我大梁所需要的是,整肃国中,然后从南阳郡出发,进攻河洛,配合燕国在河东的攻势,这才是我们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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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庙号体系的崩坏,是意料之中的,正如笔者在前言中所写的,南北朝时期是旧秩序彻底崩塌的时代,曾经在洛氏维护下的道德体系,在某种程度上是独木所支的空中楼阁,在洛氏不再支撑后,这幢壮观的大厦便轰然倒塌,这是大裂变的时代。——《诸夏裂变:洛氏消失之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