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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亲王府表面上一派平静,实际上,这二十多年来,一直在风口浪尖上。
二十年前,肃亲王少年得志,挂帅征战疆场。
马是神驹若龙虎,人是英雄临八荒,遥想当年,一骑绝尘,登高远望,白云崔嵬,振臂一呼,应声如雷,长枪入阵,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只是这样煊赫肆意的少年英雄时代,转眼便在蚀骨的伤病之中落了幕。
自此肃亲王成了人人艳羡的富贵闲人,王爵在身,天潢贵胄,位高禄重,每日的生活不过斗鸡走马,听戏宴游赏京华,闻者皆道那是当世无双的自在逍遥。
所有人都觉得,那是太后一哭的功劳,可只有肃亲王自己心里明白,越是朗朗乾坤,太平盛世,最容不下的便是一个功高震主。
昔年阵前,李熹即将带兵突袭夷族军帐,陡然一封密报以家书的名义送抵军中,语焉不详。
密报中的消息显然是有人断章截句地抄录下来,又命人偷传至阵前的,所用的暗语是他与皇帝年少时同在书房所学之句,直指要借这场征战要李熹的命。
李熹记得,当年教他们这个师父,还是他那执掌军机处的岳父张阁老,因为他幼时贪玩儿,还挨过张阁老的戒尺,因此印象深刻。
只是那时,肃亲王年少轻狂,哪里会把这种真真假假的扰乱军心之句放在心上,直到九死一生,远离边境二十年再不得军权,皇帝的态度从那以后若即若离,李熹才明白,那背后隐隐昭示着的阴谋,也许从那时就开始了。
至于那后来蒙圣上指婚嫁入王府、又备受肃亲王宠爱的孙氏王妃,还是孙决三杯黄汤下肚说漏了嘴——那孙氏根本不是孙家的亲生女,而是早就有人安排好养在孙家的养女。而孙决的真正的亲姐姐早就死了,无怪乎这女子生了那样一副与兄弟不同的美貌。如此偷梁换柱,竟然还被皇帝指给了肃王做填房,背后隐藏的事情,呼之欲出。
甚至连当年盛极一时的平阳公主府转瞬衰败,都有着千丝万缕的疑惑。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隐隐指向最不可言说的地方。
也许是胡思乱想,也许是子虚乌有,但是疑虑就是这样,在心里扎了根,不能求解,便不能救赎。
于是,只因为那些个陈年旧事,一查二十年。肃亲王自己查还不算,还要拉上李明远和李明遥兄弟。
山河永寂,岁月如雨,如今的天下依旧盛世太平。
李明远有时候觉得他爹李熹的这些坚持毫无意义,那些怀疑是假的又能怎样,是真的又能如何。
一生兄弟,一世家国,装疯卖傻、你好我好大家好地活到到这把年纪,费尽心力地彼此猜疑,却是连问一句真相的交情都不曾。
做哥哥的见天儿找弟弟的不是,一点儿正事儿都不派他做;做弟弟的每天吊儿郎当,如旁人所愿的做着自己独成一派的败家子儿,风生水起。
皇家兄弟,就这么粉饰太平地演着一出儿天下人喜欢的兄友弟恭。
在皇权和天下面前,好像所有的亲情都成了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李明远想着这些,目光变得有些空。
他长身玉立,玉树临风,一袭玄色锦绣的世子衣着在他身上无声肃穆。
平日里,他不得不夹在“纨绔荒唐”的爹和“不学无术”的弟弟之间每日牙疼,只能逼迫自己像个二百五。
然而撇开那些伪装不论,世子爷其实生了一副天生贵胄的好相貌,一双丹凤,鼻若云峰,唇色偏淡冷薄,不苟言笑之时,是锋利如刃的英俊,那张面目,轮廓冷毅,棱角分明,不失名将后人的威仪。
可哪怕是这样英姿飒爽的世子爷,世人提起来,都齐刷刷的先替他顶上那王府里的一脑门儿官司。
装糊涂与真糊涂其实也没什么区别,本质上都是个糊涂,更何况,这些东西本就只是个心思,理据全无不说,辜负的时光与情义,怎是一句话说得清的。
李明远一度只当李熹是魔障了才会抓着这些陈年旧事不放,只是没想到,十几二十年都没什么眉目的事情,几年前,突然有了意想不到的转机。
这转机还是肃亲王听戏听出来的弦外之音——他发现正乙祠那戏楼子里,竟然有细作混迹其中,谁的人他们还没摸清,却知道这些人交换消息所用的暗语,同当年边境之时那语焉不详的密报如出一辙,不仅如此,偶然劫得的密报,多数是朝臣的异动——如今天下太平,是谁手这么长,能管到朝中之臣?
而这些事似乎还有隐约的规律——集秀班班主易刚的准女婿若是来串戏,朝中的异动总会比平时更多一些。
肃亲王冷眼在旁观察了许久,终于将一切锁定了陈紫云。
只是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行动,就出了这样一档子“奇案”,连肃亲王府都险些掺进去。
肃亲王大张旗鼓的掺进这种事里是非常不妙的,若是做的太过,难免不让那位起疑心;然而什么都不做,肃王爷自己都觉得不高兴。
于是这位爷装疯卖傻大法一摆,全部交给了李明远,干脆自己隐居幕后,装病装的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