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四章 正统之争(2 / 2)

阳明心学的精髓在于“致良知”,而湛若水的甘泉学派追求的则是“随处体认天理”,这个观点并不是陈献章提出来的,而是湛若水在跟陈献章学习时自己提出的,而也正因为这种独到的见解,陈献章发现湛若水在学问上超乎常人的能力,对弟子高度评价的同时,也将岭南学派的衣钵传给了湛若水。

湛若水待陈献章,简直比对父亲还要恭敬。

朱厚照笑了笑。

他心里在得意,这小抄打的,就好像完全知道你要说什么,也知道我接下来说什么,这是在论学吗?简直就是按照剧本在背诵课文啊。

要不怎么说张先生他牛逼呢?

朱厚照笑道:“我认为,你所说的‘随处体认天理’,虽有德性之理,却是以德性之理追求天理,便是自然之理,本质上与理学中的概念不谋而合,不过是追求理学的不同方式,无论是用心还是用义,都未超脱理学的范畴。”

湛若水被朱厚照直接给顶回来,也是没想到的。

要说最初,他只当太子是靠身份来压制自己,到现在他意识到,其实这小子能上场跟自己比试,身份之外的东西才是可怕的。

“随处体认天理”的概念,其实并不难理解,陈献章并不是心学大家,本身陈献章是理学家,跟王守仁一样,他们都是在研究理学的过程中,发现理学的很多所谓“天理循环”不过是一种违概念,大概有一种“风吹树叶风未动叶未动,是心在动”的禅者意味,心不动,那风和树叶都不还会动。

推演开来,那就是一个人的心理解不了世间万物的法则,那就算世间有法则,也不是法则。

所谓的万物皆有理,也就成了个伪概念。

湛若水所说的“随处体认天理”,虽也是在认知上下工夫,但本身还是在于探究天理之法,没有引人去追求德性。

但湛若水也不是吃素的,他道:“《庄子云:‘夫至乐者,先应之以人事,顺之以天理,以之以五德,应之以自然,然后调理四时,太和万物’。无应之以自然,无调理四时,则不成万物。”

意思是,天理还是普遍存在的,只有用心去感受,才能感念到天理的存在,并以此来教化世人。

所谓的太和万物,大概就是以此来笼统包括于世间一切……

朱厚照仍旧不慌不忙道:“君子素其位而行。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心明万物自得,心定万事从容。致良知,无在乎于理。”

朱厚照的话说完,现场又是哗然。

如果说湛若水还在为自然之理争论,意思是心学必须要在德性之外,加上自然之理。

可朱厚照这边就明确说了,什么理不理的,只要君子能守住底限,就算不知道你所谓的天理,同样可以立足于世间,反倒是为了天理而忽略良知,更不符合圣人的教诲。

而朱厚照所说的“君子素其位而行”,这是四书中《中庸的主要观点之一。

你湛若水要引经据典,还说什么《庄子,我这边直接把孔圣人给你搬出来,就问你服不服?

……

……

现场的争论进入白热化。

就一个心学问题,双方唇枪舌剑,在场人似乎全都忘了这居然是大明的太子,只是个十岁的孩童……其所见所知,好像真比那些盲目推崇张周心学的人,强了不知多少。

在场的听众似乎也终于明白了,为何年纪轻轻的太子有资格要拜进张周的师门,因为太子好像真的已经领会到了心学中高深的层次。

不然的话……为何岭南学派继承衣钵的大弟子湛若水都是满头冷汗呢?

他是因为惧怕太子的身份?

如果是因为惧怕,那上场的时候就会怕,会随着辩论的推进而更加泰然自若。

可现在明显是反过来,越辩头上的汗珠越多,这也正说明,在这场交锋之中,湛若水明显是落了下风。

而此时台阶下面观战的孙澈三人,人都傻眼了。

一路跟着朱厚照走来,虽然朱厚照也曾参加过不少次的论学,但每次朱厚照的理论都是那么几句,还以为朱厚照是那种“一招鲜吃遍天”的无知小儿,现在他们才知道,这位太子还真是遇强更强。

这套理论,他半路上怎么不跟那些人说呢?

如果能说这么深入的话,谁敢轻视他?

还是说太子觉得,跟那些虾兵蟹将论学斗法,完全没必要拿出自己真实的水平来?

朱厚照立在讲坛上,仍旧侃侃而谈道:“张先生教导我,‘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这世间之理,没有善恶之分,也没有对错之别,所在于人心所概念,生死无常善恶无差,正因致良知而无私欲,正因有奉献之美而成就无上德性之典范。我不过是一些浅见,还望你能从中领会。”

说到这里,朱厚照转身回到观礼台一边,朝张周拱手行礼。

张周等人也站起身来,除了张周之外,周围的人都赶紧回礼。

而此时湛若水立在那,却不知说点什么好……

不是说他没有理论去跟朱厚照博弈,而是因为……他也觉得这小子说得有道理,而且对方还是太子,如果没有十足能辩倒对方的把握,他是不敢随便发声的。

退一步说。

就算能辩倒太子,他又有那胆气去说吗?

身为举人,在这种大型的辩论会上,都会吃亏,因为他知道这世间的“理”之中,就存在一个“尊卑有别”,身为臣子的去跟储君争论,本身就站在了道义的劣势,天地君亲师,太子相当于“君”,如果你为了你的先生去跟君争论,这本身就犯了儒学中的大忌讳。

一边要维护儒学道统,一边却还去破坏?

那还怎么让人认可他的理论?

所以湛若水站在了一个进退维谷的地步……不论的话,那就输了;论的话不懂得尊崇储君,也是个输。

双输。

湛若水脑门上的汗珠,也正说明他不能恪守本心,还是要被外物所扰。

……

……

等朱厚照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张周走出来笑道:“阁下,陈白沙的理论,在下是很推崇的,在我完善心学过程之中,也承蒙陈白沙学术上的指引,如此鸿儒,在下无缘相见,可说是遗憾!”

“啊!?”

在场的人又是一片哗然。

张周居然主动去推崇陈献章?

还说你自己的心学,得到了陈献章理论的一些点拨?

这是你首席大弟子把面子给争回来,让世人都知道你张周的心学才是正统,而你自己却好似非要自贬身价一般。

湛若水道:“张学士对于儒学的领悟,在下佩服。”

连湛若水现在都不敢说,陈献章的心学理论,对张周的心学有承上启下的作用了。

但经过张周这一说,至少岭南学派的面子算是保住了……如果没有张周这番话,那大概自己还不用回到岭南,学派就散了。

论学输了,对面还有太子撑腰,天下人都知道你们的心学不过是理学的变种,就是个杂交体,那还有什么资格光大门派?

张周道:“学术之见并无对错,也不分善恶,正是为心学所追求的典范。正所谓这世上学术本就没有派系之分,都是为研究儒学而已……阁下高见,在下先前也是受教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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