鞑靼骑兵已经全面败退,但跟北岸残余人马的仓惶逃窜不同,南岸的鞑靼兵马是能保持基本建制的,这会让杨一清和他的七千宁夏边军在追击时显得力不从心。
想把敌人一口给吞了,奈何实力又不足。
杨一清的目标也很清楚,他对郭鍧和高丕等人的命令也透出这种功利色彩:“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鞑靼人再寻到机会渡河!”
他的主张,也比较符合目前这路人马的实力,以及麾下将领的预期。
本来杨一清都快无法驾驭麾下兵马,经此一战之后,其所部人马的枪弹和炮弹基本已经损耗一空,如果跟鞑靼人继续打,只能近乎是肉搏战了,真打起来怕是一比一的战损比都是好的。
将士们已经获得军功,不想打了,再是都已经累了,也打不动了。
只要鞑靼人没有渡河去抢劫宁夏中屯卫周边的田土、人畜和财货,对将士们来说,打到目前这状况已经足够了,实力有限,也只能见好就收。
到此时,杨一清仍旧不明白鞑靼人是为何要退兵的。
兵马在推进向河岸时,张僩还在那猜测:“会不会是宁夏卫有援军来?或者是保国公的人马绕道敌后?”
这问题,杨一清不想回答。
杨一清带着疑惑,还是带人到了河岸,当他看到河对岸的状况时,战况突然就豁然开朗。
“大人,从鞑靼的俘虏那边得知,是崔驸马领兵到了对岸,好像才不过一千人,就把鞑靼渡河的人马给挡住,令其仓皇撤回南岸,鞑靼人见渡河无望,这才选择顺着河往下游遁走。”
高丕在说这话时,带着一些崇敬。
在军中,有实力的人,会得到别人的尊重。
之前这一战中,最受人尊重的人,是杨一清这个宁夏巡抚。
但从这一刻开始,这个人好像改变了,应该变成崔元,谁让这小子已经用两场不要命的战事证明了自己的势力?
张僩道:“是个勇将,但还不是靠火器的威慑?要不是咱在南岸牵制了鞑子大多数的兵马,他在河对岸能有何作为?杨军门说是不是?”
杨一清目光仍旧望着对岸,摇头道:“能打胜仗,在取胜之后,不急着抢夺功劳,而是带兵追击,防备鞑靼人渡河。崔驸马深得陛下的推崇,看来是保国公没有识人之明,如果保国公能听此人的建议,也就不至于……”
话说了一半,没说下去。
似乎杨一清已经看明白,这场由大明主动发起的河套之战,到此基本已经要告一段落了。
如果说之前朱晖还有“将功折罪”的机会,到此刻之后,朱晖已被钉在耻辱柱上了。
张僩笑道:“保国公这不还没过来?或许他已经在前路等着阻截了呢?”
杨一清还是不回答这问题。
以他对朱晖的了解,朱晖从开始没选择主动跟鞑靼人正面交战,现在就算朱晖全力出击,也不再会有机会,鞑靼人会留意于朱晖所部的动向,不会再给大明军队任何从他们身上获取战果的机会。
杨一清对高丕道:“传令下去,只追不打,不要主动跟鞑靼人接战,到关隘时不必全力阻拦,再派一路人去对岸,协助崔元在北岸阻击鞑靼人。”
张僩惊讶道:“是过去抢功吗?如果不是的话,那等于是给崔驸马送功劳了。”
他不理解的是,杨一清你居然主动给崔元送人马?
杨一清道:“黄河折道往北,一路过河套,鞑靼人始终要渡河,这黄土地上地势复杂,我们定要防备鞑靼人在关隘之内渡河,此时不是对军功斤斤计较的时候,要以战局为先。”
张僩道:“杨军门还真是……大公无私。”
说着还有些愤然,不过他也不会去跟杨一清争,在这种时候张僩很清楚,杨一清跟崔元一样都是大功臣,事后必定要得到嘉奖,现在跟杨一清对着干也没啥好处。
……
……
鞑靼人顺着黄河往下游走,他们要先出关,才能渡过黄河。
朱晖所部如今距离黄河岸边还有近二百里,以其进兵速度来说,完全来不及在鞑靼人出关之前完成阻截。
黄河岸边的战情,在三个时辰后就传到了朱晖耳中,此时正好是临近日落时,朱晖又是不急不慢准备让军队驻扎,就得悉了崔元和杨一清的联军在黄河岸边“大破狄夷”的消息。
“什么?”
朱晖拿起桌上的一个签筒,狠狠摔在地上。
“公爷您息怒。”旁边的扈从赶紧劝说。
朱晖怒道:“这是疯了吗?居然是姓崔的?他何德何能?李鄌是疯了吗?把兵马交给姓崔的?信不信本帅以不遵上命,将他们治罪?他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周围的人一句话都不说。
现在摆在他们头上的问题很大,完全不是崔元和李鄌能帮他们解决的,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战事推进到现在了,他们作为大明最精锐的军队,拥有大明边镇最多的骑兵,以及最多的火器、炮弹、枪弹等,但到现在,他们就只能跟鞑靼人的散兵游勇交手。
反而是之前他们都看不上眼的宁夏守军,以及派出去的两路先锋人马,人家已经混得风生水起。
“军帅,崔驸马不也是您派出去的,轮功劳,这有您的一份,是您有先见之明啊。”有人在拍马屁。
“嗯。”
朱晖虽然在点头认同,但他很清楚,这事光是手下恭维是没用的。
要看朝廷怎么认定。
要是皇帝说你是畏战而错失战机,那他就没跑。
“都退下!”朱晖道,“等等,今夜不再休整,往东北方向去,追击鞑靼人!这时候都瞪起眼来!”
麾下将领都在想,早干嘛去了?都说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可你这也补得太晚了吧?
几百里,让我们怎么追?
……
……
在将领退下之后,朱晖留下了他亲信的幕僚,还有跟他关系好的勋臣,打算商议一下如何应对这次的事情。
朱晖目前的亲信手下,京营三千营管操的安远侯柳景靠近过去道:“为今之计,还是要赶紧跟蔡国公打好关系。”
柳景本来并不在朱晖这一路,是派出去的另外四路人之一,后来跟朱晖汇兵后,也是畏战不敢往前冲,现在柳景等于是跟朱晖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朱晖点头道:“对对对,张周可是明眼人,他应该知道本帅在此战中的调度之功,他自己就喜欢在背后调遣。崔元可是本帅派出去的。”
当想到张周可能会帮自己撑腰时,朱晖时间就感觉到有底气了。
一旁有文职的幕宾问道:“蔡国公于此时,会帮我们吗?”
“怎么不会?”朱晖道,“本帅乃是上听处一员,入值过,还跟他一起探讨过军情,地位不在他之下。虽然于研武堂中,本帅只是教习,却也是总教习,他能不给我这面子吗?”
说到这里时,朱晖突然又感觉到有点虚。
柳景都不由提醒道:“保国公你平时跟蔡国公来往还是太少了,尤其不像是一些人……经常给他……送个礼什么的。听说旁人为了巴结他,可是酒色财气无一不送,甚至英国公家的孙子,都拜了他为先生。”
这是在提醒朱晖,你心里是不是没数?
在京城时,虽然你跟张周的关系不差,但也没好到哪去啊?
只是礼数上的往来,人家凭什么会帮你?
朱晖经过提醒,急忙把自己的家仆叫过来道:“赶紧带我的口信回京,在我朱氏一门中挑选未出阁的丫头,给蔡国公送到府上去,就说是给当丫鬟的。”
“老爷?这……这……”保国公府的人也迷茫了。
咱不至于这么丢面子吧?都是国公,凭啥咱就要这样低声下气?自家的小姐给别人当丫头?
朱晖道:“没见识的,没听说王威宁都这么干?他嫡出的孙女都嫁过去,还是陛下给赐的婚事!这种事就是赶早不赶晚!”
这话简直是在提醒周围跟他关系好的这群人,想要保住目前在军中的地位,送礼要趁早,过了这村可能真就没这店儿了。
柳景道:“现在肯送,人家也未必肯收。还是要……有新意,能让他接纳的……据说陛下此番对于咱这些都督府的老家伙,也是有心整肃,这会如果不把主次的关系厘清,只怕送什么都无用。”
柳景这几年为了复爵的事,上下跑关系是常态,也算是掌握了其中的门道。
送礼?
如果送礼管用的话,也不至于我柳家差点都要倾家荡产,一直到我老得快走不动道时,才把失去的爵位拿回来,这还是天子看在太皇太后的面子上所赐给的。
你朱晖以前都是收别人的礼,而且是收了不办事的那种,你凭什么认为你的礼送出去,人家就要给你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