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李世民一直觉得,知己两个字,他一直做的挺好的。
比如开唐之前平定天下的战争,麾下猛将不少人都劝过,让他不要以身犯险,对此他当然是不听的。
结果就是等平定天下的战役打完,他的坐骑相继有六匹死于战场,本人一次重伤都没有过。
喜好弄险但不遇险,这是杜如晦此前闲聊时他的军阵评价。
李世民对此颇为自傲。
毕竟一次弄险获胜可能还是运气。
次次弄险还能笑到最后,那只能说明天策上将确实做到了知己知彼。
而治国上也是同样,进能暂忍渭水之辱,退能休养生息生吞蝗虫为民表率。
但通过后辈的讲述,他才逐渐看清楚在教育儿子这件事上做的有多失败。
魏征忍了忍,但最终还是出言道:
“陛下,父子相夷其出有因,或因,夫子教我以正,夫子未出于正也。”
房玄龄和杜如晦顿时侧目,对魏征的脖子硬度又有了新认知,这真是能当面说的吗?
这话的典故本身倒是挺正常,出自孟子和公孙丑的对话,谈的内容是关于易子而教。
其中的“正”应作严格规范之解,就是说如果是亲爹严格的教育儿子,儿子肯定会抱怨:
老爹您对我要求这要求那,但老爹你自己就没做好一个榜样啊。
但这句话在此时说出来,那可太刺耳了。
毕竟众所周知,玄武门的根源就俩字,太子。
那太子是啥?也是“出于正”。
因此这句话简直是一语双关,既指责了李世民没给太子做个好榜样,也暗指了玄武门给李唐的后来者起了个坏头。
再联系到魏征的出身,杜如晦即使很相信陛下的气度,但本能的还是为魏征的脑袋捏了一把汗。
意料之中,李世民的脸色白了三分。
意料之外,发白的脸色上并没有怒意涌动。
最终李世民幽幽叹了口气,不去看梗着脖子的魏征,而是面向旁边的大唐疆域图道:
“能为万民谋福祉,方为天子之正。”
魏征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让杜如晦松了一口气的是,魏征并没有太过于纠结这个,点了点头继续道
“孟子亦言,父子之间不责善,责善则离。”
“陛下此前对太子,有求全责善之嫌。”
李世民心中一叹,孟子的这一章他也读过,但从未想过会如此完美应验在自己身上。
孟子认为父子之间是不宜夹杂夫子和学子这层关系的,因为如果作为夫子难免会对学生求全责备。
但这么一来就难免父怒子怨,从而离心,最终父不成父,夫子不成夫子,此之谓舍本逐末。
沉吟了一下,李世民缓缓道:
“玄成今日便在宫中与朕一起用膳吧。”
魏征拱拱手,心中明白陛下多半是要和他谈谈太子的教育问题了。
至于这刘仁愿,魏征就不多言了,毕竟如今这人还未入仕,而且相信陛下如今既知,必会妥善重用。
以及这高宗一朝对朝鲜半岛经营的失败,也会成为朝廷之后攻略朝鲜半岛的参考。
以上种种都属于摆在明面上的事,魏征很知趣,觉得这类问题无需赘言。
【不过在朝鲜半岛做的出色但不见于史册的,并非刘仁愿一人。
唐灭高句丽之后,战争并未就此彻底结束,因为高句丽旧土上还有残余势力跟唐军打游击。
而这里有意思的就来了,你说高宗精明吧,他偏偏一手促成了熊津都督府的彻底羁縻化,为新罗提供了可趁之机。
但你说高宗昏庸吧,他只是一牵涉打仗就会犹豫不决,如果只论外交手段,那是足以和二凤掰掰腕子的。
大非川之败后,在为吐蕃头疼的同时,高宗也敏锐的察觉到朝鲜半岛气氛的不同寻常:
高句丽残余势力作乱,新罗也蠢蠢欲动,下一步是不是就要联络倭国再次夹击唐军了?
此时的唐朝没什么钱,很难支撑起一场劳师远征,于是高宗另辟蹊径,召来郭务悰,命其出使倭国。
郭务悰并不是第一次出使倭国,在白江口之战后李治就在努力营造唐朝的带头大哥地位,派郭务悰出使倭国。
只不过白江村之战后倭国彻底吓破胆,认为唐朝一定会来灭国,因此拒而不见。
如今面对海东可能再起波澜的情况,李治也发了狠,在财赋并不乐观的情况下,给郭务悰拨了两千人和四十七艘战船,命其出使倭国必须要成功。
这种行为就是标准的写作和平出使,读作武力威慑。
郭务悰也很懂,并且吸取了上一次被倭国拒之门外的教训,在领舰队到达对马岛之后,就先派出一艘小船到倭国作通知。
通知内容我们不得而知,倭国史册记载的是“要求来朝”,可见郭务悰的态度着实不怎么样,把倭国吓得够呛。
在通知了并非交战之后,郭务悰也不管倭国的反应,强行将舰队开到了比智岛附近,叩开了倭国的国门。
随后的事情就很耐人寻味,郭务悰到了倭国一个月之后,天智天皇驾崩,随后郭务悰一行就驻下不走了。
赏赏花喝喝酒,直到来年五月底,郭务悰收了倭国絁(音同施)一千六百七十三匹、布二千八百五十二端、綿六百六十六斤,之后这一行人才拍拍屁股恋恋不舍的驾船而回。
倭国自己的历史,对于给郭务悰的财货称为“倾赐”,絁是倭国自己的丝绸,而且当时类似于汉代的钱帛兼行,这个絁是可以直接在倭国消费的。
作为对比,后来倭国有尝试再次小心翼翼的进入朝鲜半岛,对渤海国百般笼络,最丰厚的一笔赐赠是絁七十匹,相较于郭务悰带走的有零有整的一千六百多匹,很难不怀疑这是倭国国库所有存货。
以上都是属于新、旧唐书的记载,要是联系到倭国自己的历史,这件事就变得格外有意思了起来。】
李世民的眉头舒展了开来,面上重新挂起来了一点笑意。
魏征倒是反而有点捉摸不定了:
“这行径……似是太过霸道。”
“禽兽之辈,何言霸道?”
李世民笑意吟吟的反驳,大摇其头:
“学唐数百载,不知忠义,读我华夏经典千余载,不知礼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