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肃冷笑:
“归故乡?难道不是投奔于刘备?”
甘宁同样冷笑:
“我返故乡之后,如何去留乃私己之事。”
说罢便重新将目光投于海面,心里琢磨着若是要在海上行驶,这船也应当要做一些改变才是。
就像他们此时这艘小船,只能沿着海岸南下,并不敢离岸边太远。
“你也知道去留乃是私己之事,我何罪于你?!”
鲁肃的声音中甚至都有点委屈了,虽非自愿,但在孙侯来说恐怕并无区别,数年声名一朝损毁,还如何能在江东立足?
“痴儿!”
此时船舱中传出来的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喊,打断了船头的对峙。
于是鲁肃的怒意登时收敛,规规矩矩入了船舱去与母亲说话。
甘宁是从没想过,一个老妪竟能果决至此。
除夕过后,鲁肃母亲便通过身边人与甘宁送了一封密信。
在信中,鲁母言辞恳切的请求甘宁带鲁肃脱离这是非之地。
儿子的痛苦她看在眼里,建业城内的波云诡谲她也感受得到。
并非是多么清楚天下大事,这位母亲只是做了一个不想让儿子受煎熬的抉择。
脱离江东,寻一善土,无论是隐姓埋名教书育人,还是改头换面另寻他处,都好过因那孙侯的一念喜好而尽废心血。
对甘宁来说,返回故乡是一直以来的夙愿,既然如今还能拉子敬一把,那岂有不为之理?
而对于甘宁来说,如何拉上鲁肃也简单的很:
以鲁母为质便是。
毕竟鲁肃乃是纯孝之士,母亲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嗯……似乎跟儿子说的那个徐军师差不多。
至于因此损毁的名声什么的……甘宁表示嗤之以鼻:
老子还在乎这些?
再说了,若是将来儿子驾船破江东,他反在江东成了儿子掣肘,那就太蠢了。
因此甘宁的行动异常果决,趁着新年老夫人出城祭祖时,劫人而走。
脱身方法也是准备了许久,重金请十数条船逆流而上作奔江东之态,甘宁自己亲自驾船藏于震泽,在躲过两拨搜查后驾船过松江入海南下。
而这段时间看着宽阔的海洋,甘宁感觉自己那郁郁的心境都开阔了许多。
甚至还有闲心主动去撩拨鲁肃的怒气,觉得颇为好玩儿。
“兴霸,至南海还有多远?”
听着船舱中老夫人的疑问,甘宁一改散漫的态度,恭敬回道:
“老夫人,按我等船行的速度,再过六七日应当便能到番禺了。”
交州也有数郡,番禺处于南海郡和苍梧郡的交界处。
苍梧太守吴巨、交州刺史赖恭,这两人都与刘备关系亲密。
这在江东内部算不上什么机密情报,也因此士燮对于江东的态度也十分暧昧,若即若离。
在甘宁看来,交州算得上一个安稳之地,大可在此等待战事平息。
至于报出儿子甘瑰的名字……甘宁表示宁可被孙侯抓回去也不想丢这个人。
“那便好……”船舱中的声音平息了下来。
随即甘宁便听到鲁母在小声和鲁肃说话。
为了避嫌,甘宁干脆离船舱更远了一些,拿起来一条鱼竿钓鱼休闲。
这条船准备了有一段时间,因此可以说一应俱全。
上至击退追兵用的弓弩,下至解决饭食的鱼竿渔网,都有准备。
越往南行,这太阳似乎愈是酷烈,晒得甘宁都有点昏昏欲睡之感。
不过听着迟缓的脚步声停留在身侧,甘宁也从昏昏欲睡中醒了过来:
“来一杆?”
鲁肃沉默着拿起来一条鱼竿,顺手抄起旁边渔网上挂着的一只小虾,灵活的穿在了鱼钩上,然后抛了出去。
“好杆法!”甘宁喝彩。
鲁肃僵硬的笑笑,船头这里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道:
“我幼时丧父,全靠母亲拉扯长大,彼时同村人会去小河中钓虾子钓鱼以求果腹。”
“吾那时嫌课业劳累,与他们同去只当消遣。”
“当时我便发现自己很擅长使杆,不过一下午便钓了四尾,乡人多赞,吾多自得。”
“然后……”
“然后屁股被打裂了是吧?”甘宁幸灾乐祸道。
鲁肃一窒,没好气瞥了一眼道:
“母亲那是心系我课业。”
随即幽幽道:
“母亲所忧心我如何不知?只是……”
甘宁摇摇头打断了鲁肃的感慨:
“上鱼了!”
鲁肃再次一窒,不过也赶忙将鱼拉了上来。
海鱼力气颇大,甘宁也过来一边帮忙一边随口道:
“子敬暗恨自己不能如公瑾一般,镇江东好让老夫人安定生活,某明白。”
“老夫人担忧子敬忧恚缠身,郁郁不得志,某亦明白。”
说着甘宁也少见的怅然了起来,摇摇头道:
“老夫人与子敬母子之情,令人艳羡。”
甘宁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因为想起来了自己早早过世的父母,也不知道甘瑰回去后有没有修葺祖坟?
不过想起来儿子,甘宁脸上也不由自主浮现出笑容。
反观至今尚无婚配的鲁肃,这一点上他倒是更强一些了。
“将军到番禺后作何打算?”这一次是鲁肃主动开口相询。
甘宁很是惊奇:
“子敬终于释怀耶?”
鲁肃闻言定定看了甘宁一眼,然后一拳打在了甘宁肩膀上:
“此事就此一笔勾销。”
肩膀上传来的是绵软的力道,但甘宁很配合的抱着肩膀呼痛起来。
看着鲁肃满脸的无奈,甘宁哈哈大笑起来,很快鲁肃也一起大笑出声。
被从鱼钩上取下来的海鱼一个蓄力翻身,只听扑通一声就重新落入海里。
不过船上已经无人在意了。
船舱中鲁母听着儿子的笑声,嘴角也终于勾起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