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有良心,能在葬礼上挤出几滴眼泪,就已经算是很感性了……
再多,别说你做不出来——再好的演员,也得费一番功夫,才能演好这么一出戏。
便如此刻,兄弟众人能各自做出‘哀痛欲绝’的姿态,毫无表演痕迹的泪流满面,已经是让刘荣都暗下感到惊奇了。
至于追求弟弟们是否真情实感、是否装模作样?
呵;
天家无情,说的可不只是皇族对女人;
孤家寡人,更不是说说而已……
“河间地处齐赵之交,临海之口;”
“就藩数岁,王无恙否?”
一番感人肺腑的‘对哭’之后,刘荣终还是停止了这场政治作秀。
——适可而止的道理,刘荣还不至于不明白。
听刘荣关心起自己,结束细分的刘德暗下也不由稍松一口气,赶忙带上一抹动容的微笑,对刘荣微微点下头。
“蒙先孝景皇帝,又陛下洪福;”
“弟于河间,一切安好……”
便见刘荣缓缓点下头,顺手将右手边的二弟刘德扶起;
而后上前两步,一边将三弟刘淤也从地上扶起,嘴上一边也不忘关切道:“说是前岁,老三染了风寒,一度一病不起。”
“彼时,朕太子监国,无暇亲往,只哭求先帝遣太医往之。”
“王,可安好?”
相较于先前,对二弟刘德‘身体怎么样’的关怀,刘荣对三弟刘淤的关切,显然更多了几分真情。
没办法;
在原本的历史时间线上,去年那场病,可是真真切切要了这位临江王殿下的小命!
曾几何时,刘荣一度还以为三弟刘淤之死,是由于母亲栗姬那一声‘老狗’,害的自己——或者说是原主为首的整个皇长子阵营,都被先帝所厌弃;
就连三弟刘淤的蹊跷病故,刘荣也将其归为了老爷子对原主的报复,以及对皇长子一党的清算。
直到去年,在长安忙着实习的监国太子刘荣,得知关东传来‘临江王身染风寒,恐命不久矣’的消息,刘荣才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在这个时代,人命,还是相当脆弱的。
后世人习以为常,甚至连药都不怎么乐意吃,只任由其自愈的头疼脑热,在这个时代却是稍有不慎,就能要人命的重大疾病!
至于后世,那些不怎么棘手,只需要吃几天药、打几针的小病,如炎症等,更是这个时代毋庸置疑的不治绝症!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在这个时代,你要是想害死一个人,根本不用想某些读物里所写的那样,搞一些稀世罕见的奇毒。
——找一个风寒病人用过的帕子,想办法让你打算弄死的人,用这张帕子擦个嘴、洗个鼻涕;
只要运气够好,你这一番毫不起眼的操作,便大概率能让你如愿弄死那个仇人。
想明白这一点,刘荣当即火急火燎的入了宫。
虽然没有嘴上说的这么夸张,却也是费了些口舌,才和老爷子求来了一支庞大的太医队伍,派去给三弟刘淤治病。
好在最终结果不错——有太医们顶着监国太子‘不成功,便成仁’的高压,为刘淤尽心尽力的诊治,再加上确实还年轻、抵抗力还处于巅峰,刘淤终还是吉人自有天相,跨过了宿命中的那道坎。
此刻,见到原历史时间线上,本该已经死去的三弟刘淤,正活蹦乱跳的站在自己面前,甚至还有力气和自己嬉皮笑脸,刘荣心中,难免生出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成就感。
——大小也算是刘荣凭借自己,强行改变了历史走向。
但刘荣这幅真情实感,在旁观的其余几人眼中,却是更带上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大哥对老三……”
“不——是对我们这些弟弟;”
“大哥对我们这些弟弟,可真是……”
刘余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以及其他兄弟们,遇到和去年的刘淤相同的状况,刘荣就算是做不到对刘淤的那个份上,也绝不会差太多!
而在天家——在更讲究尊卑的天家,这样一份还算纯稚的情感,无疑是让人动容的。
尤其是哥儿几个刚开始思考起来,刘荣的关切便应声而至。
“说是老四含石而语,朝夕不怠——已是无甚不妥了?”
刘荣不提此事还好,一提,刘余的眼前,便顿时蒙上了一层湿雾。
“禀、禀陛下!”
“蒙陛下挂怀,弟,再不复往日……”
“再不复往日……”
方才,哭先帝驾崩、哭兄弟别离,刘余或许还半真半假;
但这一回,刘余是真哭了。
只有残疾人自己,才能体会到身体的缺陷,为自己所带来的精神磋磨。
尤其当一个身份生来便尊贵无比的人,更能感受到这种无时不刻充斥在身边、出现在旁人目光中的怜悯、唏嘘乃至嘲笑,究竟有多么让人无奈。
他们会说:不就是口吃吗?
又不是哑巴了?
他们会说:又不是说书的,干嘛非纠结这个?
等将来封了王,谁还敢明里暗里,说我汉家的宗亲诸侯不似常人?
刘余只想说: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从小到大,每一个对自已异眼相看的人、每一道投向自己的不怀好意的目光,刘余都终身难忘!
自然,更忘不了大哥刘荣三言两语,便给自己指明了一条路。
一条告别过去,从此成为正常人,再不用忍受旁人闲言碎语、异样目光的道理……
“嗯~”
“朕瞧着,确实是无碍了。”
“——只日后,仍旧不可懈怠,还是要勤加苦练。”
“此非疾,然其险恶更甚于疾。”
“若因一时无碍而懈怠,长此以往,未必不会使过往之疾苦,尽付诸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