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不像玩闹。”
林黛玉摇了摇头:“那一年你和琏二嫂子争斗、帮二姐姐肃清内贼。
以至于后来种种,环弟是小聪明。
人小鬼大,你是大智慧。”
她说得有板有眼,有什么说什么。
同时也会因为这种率真,无意中得罪人。
和这样的女孩聊天,其实是很轻松无压力的。
哪怕这个女孩秀外慧中。
至少却不藏着掖着坏心眼。
林黛玉也觉得传闻中的贾琮和现实里的贾琮是不一样的。
她这样说。
贾琮也只是笑笑。
话匣子打开。
林黛玉却愈发好奇:“家严对你可另有交待?
来日举业发达,你所为者何呢?”
“姑老爷不交待我大事。”
贾琮知道林黛玉担心什么,正色地道:“自然是功业和齐家了。”
林黛玉闻言暗松一口气,如果父亲真把她托付给贾琮。
她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了,当下又有点患得患失的。
点头道:“就和他们出仕当官一般?”
“嗯,也就是富贵和女人,俗不俗?”
黛玉抿了抿嘴:“很俗,但很正经。”
“林妹妹倦了吧,我先告退。”
贾琮适可而止,退回下榻书房。
“都憋死我了,富在山中有远亲。
远亲毕竟不亲近,还得端着。”
等贾琮一走。
黛玉直立而起,弱柳扶风地绕纸屏风一圈。
“紫鹃,看看你出的馊主意。”
紫鹃抿嘴笑道:“琮三爷不是宝二爷。
如今姑娘也不小了,端着也是好的。”
~~~~~
管潮生是扬州巡盐御史老爷的出色幕僚。
浙江绍兴府山阴人,秀才功名。
浙东学派成员之一。
他奉命拜见林如海之时。
这天林如海又和黛玉谈过了,多是些天伦之情。
“点苍苔白露冷冷,幽僻处可有人行......”
管朝生眼见白露时分,清晨微冷。
台下青苔,一句西厢记戏词心里默念。
林如海一去。
他也就失去了一个东家老板。
“管相公请坐,船行定在几日?”
林如海靠在软榻上,问道。
“八月二十一,两淮盐场的盐按例分批出发。
盐运使衙门的运同护送。
那位贾小相公在下见过了,十二岁秀才之身。
实在令我等汗颜。
不过此事他瞻观即可,不宜插手。”
管潮升烹茶,滚滚的白水冲下,断然道:“不然岂不可笑。”
林如海望着雨前龙井一阵出神:“在没有释褐(中进士)、出仕为官之前。
谁没有一番治国平天下的抱负?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可宦海沉浮、官场倾轧之后。
心境全然不同,往日抱负,至今看来便可笑了。
我还记得苏州老家有座沧浪亭。
那年中生员去参观过,吴越有句俗语。
你知道吗?”
管潮升叹了口气:“自然知道,沧浪之水浊兮。
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足。
苏州沧浪亭有一幅对联;清风明月本无价。
近水远山皆有情。”
“就是这话,他还年轻,不懂。
咳咳......官盐之中,私盐有多少?”
“不多,三千多担,这次少些。
除了几个衙门、盐商、钞关平分。
剩下的也不过区区几十万。”
管潮升分析道:“圣上对金陵织造、杭州织造、苏州织造那边摧得紧。
亏空严重!
何况金陵甄家四次接驾先帝。
这亏空怎么补得过来.......
咱们这边,圣眷优容,暂可不用担心。”
“不过,贾小相公说的家财之事。
东翁,我倒有几句良言。
全数送进贾家,是下策。
当时尊夫人也是利益联姻居多。
这时能不能顾及令媛,难说。”
林如海神情怅然:“中策和上策是什么?”
管潮升头头是道:“中策便是折中,林家到东翁这一脉。
是一脉单传了,族中远亲可靠不住。
不是嫡系,过继一子兼祧,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折中的话,一半送入贾家。
毕竟那位琏二爷定然抱此目的。
也让令媛无后顾之忧。
另一半存入钱庄,开票就拿贾琮的功名户籍凭证。
上策;东翁写下遗嘱,林家家产作为令媛嫁妆。
索性快速写信协商,定一名贾府男性。
在下认为,也是贾琮最适合不过。”
“你怎知那贾琮心性善恶、必是正人君子?
此人权力、抱负极重,不像能伉俪情深的。
若是选择一样,贾琮必然舍家情而顾权力。
吾女还有何安生可言?”
林如海眼皮微抬,低沉道:“况且。
夫人在世时与我伉俪情深,我信得过贾家。”
管潮升摇头:“东翁,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贾琮即便不是正人君子,但也不像绝情绝义的人。
方才在下与他相谈盐政,他也是顾及生民居多。
俗话说一入侯门深似海,何况公府大院。
家长里短、几房同居,令媛更无幸福可言了。
一代奇女子柳如是为何自尽。
就是为了保存家产.......”
“一介烟花女子,怎能与大家闺秀相比?
做妾都是有辱门风,不妥、不妥。”
林如海倔强道:“先生先下去吧。”
管潮升张了张嘴,只得无奈告辞,拂袖而出。
回去便收拾行装,心道。
“我想做诸葛孔明,奈何如今官场贪污横行,尾大不掉。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三谏不听,奈何肉食者都是刘阿斗!
良禽择木而栖,巡完此趟盐务。
我还是去投贾景之......”
贾琮在内书房帮林如海起草了几封信件。
他馆阁体写得还入眼的缘故,家财一块。
他接触不到。
他也不想图谋人家的家产,与他共事的是幕僚管潮升。
贾琮上至佛儒老庄,下至风土人情,都能谈。
两人共事倒有共同语言。
他回房写完四五十张竹纸,铁牛巴巴地捧书跑进来。
“哪里来的书?”贾琮一本一本地接过来看。
“管相公赠送的一本宋本《史记》、明本《太祖实录》。
说是准许坊刻、私刻,要还的。
另外采薇姑娘遣人来说,为表谢情。
送一本《万宝全书》、《封神演义》不用还。
到时爷拿《兰陵志异》手稿跟她换。”
铁牛如实道:“爷看看值不值钱?”
“值,太值了。”
作为兰陵书社的幕后操纵人。
贾琮知道宋本、明本的刻本。
一本值二三百两银子。
古人比今人更崇古。
拿万历年间、十七世纪的书价来说。
最贵的就是本朝之前朝代的刻本,动辄几百两。
明末较贵的书。
综合性书籍《万宝全书》、《封神演义》都是二两一本。
其他在二钱银子至八钱银子之间浮动。
至于今日。
年代愈发久远,抬高价格也会有人买。
“铁牛,你去扬州分店,吩咐工匠们立即刊刻。”
贾琮随意翻了翻,大体估计是真货。
刊印出来即便不贵,到底有利可图。
又另附一本《兰陵志异之画皮》,道:“这本分卷也先在扬州卖吧。”
铁牛应声去了,曹达华从园子溪边汲水来。
贾琮洗漱过,褪了袍衫,锻炼再躺下。
少了晴雯在身边的叽叽喳喳、小红的能说会道,还真有点不习惯。
贾琮不由暗暗鄙视:“腐败,当真真腐败。
可不能在安逸中迷失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