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岸便是街道店铺,小小一个盛泽镇。
竟然像府县一样繁华。
盛泽镇在《吴江县志》中被推为吴江第一镇。
距离王江泾镇六里地,东面嘉善、平湖。
西面新市、洲钱、石门、桐乡。
南面王店、濮院、沈荡。
北面濮阳、木渎。
大楚凌家从长江三角洲发兵起家,由外而内。
定鼎国朝百年,祖坟便在更南的嘉兴。
其实这个时空的历史在之前朝代便有些许出入了。
最终演变成这个格局。
地理环境也不是和贾琮前世的任何朝代一模一样。
也是有出入的。
镇中居民千户,自备船只的不在少数。
江南市镇、水路就是一个密密麻麻的网络。
商家能来往通行杭州、湖州、苏州、松江。
而盛泽镇最出名的是丝绸。
客商云集。
拿整个苏州府来说。
苏州府城东半城全是丝织行业。
.......
.......
江南是多雨地带,冬雨寒入肌骨。
才进入粉墙黛瓦的巷弄,阴云罩天。
绵绵细雨从远山近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赶过来。
邢岫烟撑开油纸伞。
铁牛、曹达华俱不带伞,以包袱褡裢遮挡。
见贾琮也是孤身,邢岫烟遂把伞撑过去。
铁牛、曹达华两人撇撇嘴,唯有苦脸羡慕。
游学的日子。
有很多要花在旅行路途上,这时的贾琮岁数也不算小了。
历经癸酉乡试,甲戌会试无缘。
而今的日子,步入冬日已久。
过完年乙亥,虚岁也是十四了。
管潮升从扬州就作别回山阴了,约定苏州再见。
他们的行李货箱,下船雇了人抬。
邢母一路唠叨,至邢家大院,天又晴了。
邢岫烟收了伞,转头道:“琮弟,请!
你大老远京师水路过来,何必带东西呢。”
贾琮露了个阳光的笑容,没有答话,抬眼看向小院布景。
邢蚰烟轻轻抿起丹唇,也没追问。
映入眼帘的青砖小瓦,陈旧的马头墙,里面建了楼。
同样陈旧的花格窗。
邢母一面嘘寒问暖地叫女儿带外甥进屋。
一面掩不住欢喜地拾掇礼物。
“金裸子封了几小包,你真是急人之难。
好外甥,要不是有你,今年也别想过个好年了。
亲戚家常年难得来往,多住几日罢。”
“算是提前给舅妈、舅舅送年礼。
过几日要去府城,可能不会耽搁太久。”
贾琮既不拒绝也不答应,四处看看。
底层窗内并不见织机,她们织布该是在侧面楼上。
邢岫烟安排好了马匹、铁牛、曹达华。
做了饭招待进来,看了看他。
悄悄道:“我们家小户人家,没太多见识。
你是正儿八经的秀才,父母若说得不妥当。
你别往心里去。”
几盘白菜、萝卜、鱼,几碗米饭。
贾琮甩甩发酸的手腕,停下写信的毛笔,连说没事。
听得这话。
邢岫烟暗松口气,转头又问铁牛他们吃不吃。
贾琮插话道:“别管他们了,他们待会也要出去。
就在外边吃得了.......才刚在路上。
我听说,你们家有点艰难?”
“倒也不至于饿死。”
邢岫烟轻笑摇头,自己不吃,强作矜持地道:“原本也不是这般寒酸的。
往前几年在光福镇,我家也租赁了几亩地。
取租子足以度日,而后姑姑出嫁。
听父亲说,带过去了一笔家父又在赌坊上了瘾。
谁没个大病小灾的,慢慢地就卖了田地。
租赁蟠香寺住了十年,开铺子.......
寺庙主人北上了,我们又来了盛泽。
要不是你来,我都快忘了。”
北方的白菜是南方移植过去的。
看不出这个表姐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人。
贾琮慢悠悠地吃得香,微微皱眉:“先不说那些,你说的那个蟠香寺主人。
是不是妙玉?
我在京城见过她。”
“是,她与我做了十年邻居,诗书都是她教我的。”
妙玉本想问他妙玉近况,见他吃完了,忽又打住。
贾琮端茶漱口:“百慕桥的归家院还在吗?”
“归家院是柳如是故居,早被人买下开赌坊了。”
邢岫烟不知他问这个做什么,只见贾琮听后说没兴致去了。
她既不知何故,自然也不会妄问。
过了一会,邢母又进来拉家常。
贾琮吩咐铁牛、曹达华寄信出去。
邢母上上下下把他瞧了个通透,笑道。
“你安心住下就是了,我刚刚给棉花选种。
咱们这儿忌讳多,夏日里更是忙不过来。
东面的蚕室可不能进,都说见了生人不好。
供奉的嫘祖娘娘会不保佑......澡房在拴狗儿那边。
就是有点旧了,明儿叫几个工匠来修修。
你是大家公子,比舅妈懂礼数......”
说完思来想去地出来,到蚕室给嫘祖娘娘上了香。
邢母才惴惴不安地上了女儿绣楼。
母女俩谈了一会心。
邢母担忧道:“你看这外甥,进了门还安静听话的。
怎么就不知好歹地惹了打行的人。
盛泽不是金陵,任四大家族横行。
到底是少爷脾气,等他走了。
那人找我们麻烦,怎生是好!”
“妈方才见了银子还夸他好呢......”
邢岫烟淡淡地笑道,语气里有些无奈。
就在这时,只听楼下一阵狗吠。
她们闻声出来,一轮下旬月镶嵌中天。
男人声音在骂狗,另外一个是景甲长的声音。
邢母气不打一处来,朝楼下吼道。
“你这灌黄汤挺死尸的,索性死在归家院别回来了。
外甥大老远来了,也不知道!”
“什么?”
邢忠醉醺醺地,踉踉跄跄地进院,爬上楼梯道。
“大外甥还是小外甥?
在哪儿呢?
舅舅去看看他......”
邢母连忙压低声音:“小外甥,人家水陆奔波,顺便过来的。
送的金裸子有八钱,那是真金呢。
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景甲长晦气地摇摇头:“哎我说,你们也不留我喝口水?
浪费我好心跟你们说话,祖公爵是华亭丌老爷买通的人。
他要是上盛泽丌家告一状。
你们那地讨不了好,水不都是一条么?
整个江左江东,如皋蒋家、华亭丌家。
谁不知道人家是翰林世家?
给万岁爷当过老师呢!
好了、不说了,晦气......”
“景老爷还是留下喝口粥罢。”
邢母正下楼,景甲长已经关门走了。
大黑狗还在汪汪汪叫。
邢母一时患得患失的,咒骂起她家男人来。
要说邢忠虽然赌博上瘾,家里却是不暴躁的。
他还起了个表字叫德全,进楼便夸。
“夫人这事做得好,聪明。
留下外甥,过几年我们投靠去。”
“聪明?”
邢母挑眉,不知不觉提高了声音:“我要是聪明,就不会嫁你了。”
“是、是。”
邢忠一个劲点头,酒气冲天的。
邢母皱眉,一脸嫌弃地赶他走,不让进房。
老两口都是又欢喜又害怕,人穷志短,马瘦毛长。
都觉得贾琮对待打行的人,太过鲁莽了又帮了他们。
又惹来是非,毕竟贾琮再厉害,终是一个半大孩子呀。
即便再是秀才,怎能把事儿办妥当?
看父母吵吵闹闹得。
这样的日子邢岫烟习惯成自然了,也不去劝。
她们自会熄火,她也是有点担心这事。
瞅了瞅楼下贾琮的房间,灯已灭,早睡下了。
这个表弟,真是心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