澐洲位于大周最南端,毗邻南海,是大周国南面的陆上门户,城中百姓多以海贸和打渔为生。
老道人是内陆人,对澐洲种种新奇之处娓娓道来,不难看出其中欣喜流连之意。
其中最为神异之处,在于澐洲的一则民间传说。
传闻南海中有一种名为澐洲鱼的大鱼,通体雪白,体长超过两丈,双瞳若碧玺,生有灵智,能口吐人言。
老道人在澐洲游历时,偶遇一个年过古稀仍身体康健的翁叟,信誓旦旦称自己被澐洲鱼救过,说那是仙人派来庇护世人的神鱼,自己年过七旬仍然身子骨康健,便是仙人降下的福泽。
听说这样的人,这百年来还不少,久而久之,澐洲城里便建上了仙鱼庙,供奉的正是这澐洲鱼。
这也算是澐洲城的一桩奇谈了。
这鱼既然这般神异,老道人自然不会错过,只可惜他在澐洲待了两年,跟随渔船出海了十几次,一次也未曾撞见过,最终只得无奈放弃。
抄完澐洲篇最后一行,傅长宁将笔放下,揉了揉酸胀的手腕。
抬头望去,四周安静如旧。
没有风,也没有自动翻书的纸页。
更没有莹莹如玉的发光字符飞至空中。
难道昨夜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
气馁之意刚刚升起,便被傅长宁强行压了下去,事情都没有尽力到最后,便轻易推说不可能,未免太过可笑了些。
就像爷爷教她识药辨药时说的那样,有些药,总要试到试无可试才好。
因为不到最后,你永远不知道它能拥有多少种药性。
就算不成,也不过多花些时间而已。相比较成功之后带来的益处,可谓微不足道。
傅长宁深呼一口气,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提神的草药拿出来泡好,又去做了一套五禽戏,这才定下神来,继续抄写。
后面的内容都是她没看过的,这老道人也确实是文采斐然,三言两语便能勾起人对他所描述的场景的向往,抄着抄着,傅长宁不知不觉便沉浸了进去。
困了累了,便喝下泡过提神草药的茶水。
茶水自然是凉的,又加了药力大的草药,喝进去一口,生冷生冷的,胃都跟着轻微痉挛起来。只是傅长宁喝惯了以后,倒不觉得如何,反而觉得是提神好物,遂提笔继续往下写。
最后一篇是黄州篇。
“余到黄州时,岁至隆冬,山贼起乱,掠去一干财物,幸得一旧友襄助,方才不至流落州际。
冬至大雪,余携旧友,共僮仆五人,去往烂柯亭。
黄州崎岖多丘,冬日里雪路颇为难行,到至烂柯亭前已是未时末,但见白雪纷飞下,一黑色亭眼而已。
旧友取笑:‘恰似陶之所携太极图,阴阳仪下一黑点矣!’
余默然。
遂兴起而来,败兴而归。”
陶之,正是这位老道人的字。
落下最后一笔时,已是四更。
整个村子都陷入了沉沉的梦乡,唯有这小小藏书馆里的隔间书案前,落了盏小小的烛火。
傅长宁抄得手掌发麻,腕部酸胀得厉害,脸色也微微发白。
熬得太狠了。
可她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福至心灵般,她注意到了阴阳二字旁那个轻细得几乎无法发现的墨点,似是有人曾提笔于此处细思慢斟过,而后又遗憾略过。
傅长宁心有所感,手轻轻一提,再一转,一个太极阴阳鱼便跃然纸上。
那个墨点,正好位于阳仪中央。
她闭上眼,凭着感觉,毛笔往下一点,加深了这个墨点。
画龙点睛。
轰——
昨晚出现过的狂风再次席卷这小小的书馆隔间,只是这一次,神志尚且清醒的傅长宁清楚地意识到,这不是风,而是另一种和风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力量。
易生两仪,分天地阴阳。
阳极上升,是为清气。
阴极下沉,是为浊气。
这是,天地间的清气。
那尾她亲手绘就的太极阴阳鱼自纸上脱出,跃然于空中,游转跳动。
其中清气四溢,令她瞬间像是回到了小时候爷爷给她熬制的药汤浴中,可这又与药浴不同,那些清气并不温和也不补身,反而轻而易举地渗透进她的身体,在她的经脉中四处流转,如同调皮的小鱼般上窜下跳,四处张望翕动。
傅长宁闭着眼,睫毛剧烈地抖动,体表汗如泉涌,很快浸湿衣物。
那清气却还不罢休,仿佛要将她所有经脉糟蹋个遍才肯完似的,四处横冲直撞,所经之处,如狂风过境,徒留一地狼藉。
利刀卷肉,莫过于此。
傅长宁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痛苦地蜷缩在地,鲜血混杂着汗水从毛孔里一并溢出,渐渐将地板晕成深色。
那太极阴阳鱼却是越来越盛,白光将整个隔间照得煌煌如昼,清气从四面八方涌来,汇入阳眼中,而后又朝傅长宁冲刷而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过了多久,那枚太极阴阳鱼逐渐黯淡下来。满地的狼藉里,傅长宁喘着气,精疲力尽地爬起来。
此时的她,浑身上下满是血迹,宛若一个模糊不清的血人,如果不是最后一口生机吊着,只怕早已经下去见爷爷了。
而那口生机的来源是——
傅长宁喘着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拽下了脖子上的玉珠。
玉珠被拽下后,立刻被血手染红。
体内清气肆虐未停,傅长宁没忍住咳起来,又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喷在了玉珠上。
只是,鲜血多了,玉珠竟反倒褪去了原本灰扑扑的模样,变得干净莹白了许多。而周身乃至地板上的血液,也在源源不断向着玉珠涌去,很快,所有血液就被吸收得干干净净,吸无可吸。
玉珠有些欲求不满地跳动了下,不知想到了什么,最终还是安静了下来。
珠体绽放一抹耀眼的白光,将傅长宁包裹了进去。
原地只余一滩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