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面前林久完全是神鬼一般的东西……凡人怎么敢赌这种东西的耐心。
下意识的,系统开始找寻李斯的方位。
如果嬴政真的已经急迫到了这种程度,那铁傀儡的展示绝对不是终止,而仅仅是一个开端。
如今他在万众瞩目之下,有些事情他不能去做,所以他需要一个使者,系统想不到比李斯更合适的人选了。
李斯在鬼鬼祟祟地靠近一个人。
一阵夜风吹过。
系统默默地看着,看着看着忽然感到有点问题。
他有点拿不准,犹犹豫豫地对林久说,“你看那边。”
林久给面子地看过去。
系统更不确定地说,“你能走近点吗,我好像,好像——”
他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林久又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依言走近了些。
长风吹动她青红两色的裙裾,她存在感稀薄到李斯到这时候方才看到她的踪迹,忙不迭地弯腰行礼。
他的礼节过于郑重了,于是他身边的那个人也看过来。
那是个很难形容的男人,他看起来似乎还年轻,但又似乎在他身上每一寸都能找到风霜和沧桑的痕迹。
他和其余秦国的贵族一样,穿深红色的礼服,冠带整齐,身上佩戴的玉器众多,看起来并不是那种落魄不起眼的小贵族。
但偏偏他并不像其他显赫的贵族那样被簇拥着,参与这场祭祀的公卿们甚至隐约有避开他的趋势,这也恰恰方便了李斯不引人瞩目地走到他身边。
这是个似乎被人孤立,又似乎以一己之力孤立所有人的男人。
这时候李斯似乎对那个男人说了什么,于是他也倾身向林久行礼。
他身上那种奇异的气息在这一礼之中消融掉了,又仿佛只是个普通的男人了。
“他,他……”系统说。
林久说,“他是白起。”
她扯住裙摆,以优美而又绝不符合这个时代的姿态,还了一礼。
系统慢慢张大了嘴巴。
白起。
他知道这个名字,武安君,白起。
系统首先想到时间线,而后又想到世界线都混乱成这样了,也就别苛求时间线的参考意义了。
其实心里不能说没有猜测,然而——
系统深吸了一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
他当然知道这个人,在这个时代还有谁能不知道这个名字吗,武安君白起,能够承担起“武安”这两个字的重量——武能安天下。
这封号的重点似乎是说他半生征战无有败绩,而比不败更闻名于世的是这个人的杀心。
系统还记得之前听过一句话,记不清是谁说的了,大意是武将这个职业,归根结底就是用来杀人的,杀万人是名将,杀十万人就是绝世的名将。
而白起的战绩是杀百万人。
战国两百余年,死人共两百万,白起一个人手上沾的血独占五成。
无论往前还是再往后,再也找不到一个能超越、甚至仅仅是能比肩这个战绩的武将。
系统意识到之前那并不是错觉,这个男人确实是隐约地被人孤立了。
杀了这么多人的人,他被称之为人屠、杀神,最重武威的秦人都不敢靠近这同属于秦的武安君,所有人都不确定他还能不能被称之为人吧。
但其实,系统想要靠近他只是因为之前在他身上闻到了一阵香气。
这场祭祀上充斥着血腥气和香料燃烧的气味,厚重而沉凝,如同咸阳中重重低垂的帷幕。
方才那一阵夜风吹过,就像一只手轻柔地挽起帷幕,重新流动起来的空气中夹杂着一种渺远而微苦的香气。
叫人想起屈原的行吟,洞庭波兮木叶下。
林久靠近他的时候,系统更鲜明地闻到了那股香气,不是他的幻觉,武安君白起身上真的有一股香气。
系统恍惚了,“你闻见了没,白起身上为什么会有香气啊!”而且是这种,和白起这个名字毫不沾边的香气。
林久说,“因为是白起,所以才有香气吧。”
她细致地向系统解释这句话,“因为祭祀是重大的场合,而他这个人杀人太多,秦国公卿以为不祥,所以要熏香,以掩盖身上不洁净的血腥气。”
系统明白了,“就像是嬴政在祭祀之前当众净面净手,其实只是以水稍微沾在额头和手上,也是一种象征意义大于实质意义的仪式?”
林久说,“可能是吧。”
系统意识到不对劲,“什么叫可能是,你不能确定吗?没有依据吗?”
他本意是想听林久更细致的分析,但林久坦坦荡荡,“什么依据?我瞎编的。”
系统:“……”
这个其实不用说出来的。
但系统莫名又觉得林久瞎编出来的这一套有点道理。
他悄悄用余光去看白起,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他有点不敢直视这个看起来没什么特异之处的人。
远处神巫在向嬴政解读龟甲上的纹路,火光明明灭灭,颤抖的铃铛声和欢呼声不时响起。
但或许是因为今晚夜风太轻柔,也或许是因为香气太缥缈,如同轻纱一般过滤了那些火光和声音。
置身在这个角落,感觉一切都变得摇摇晃晃,仿佛沉在水中,远远看着人世间的声光影,摇落在水波之中。
白起在和李斯交谈,他侧着脸,神色平和,整个人看起来也很平和。
这是系统第一次见他。
武安君白起。
他身上的香气,寡淡得就像个写书的稗官,成日和刻刀竹简打交道,而不是挥舞着巨剑“长秦”在战场上杀人百万。
远处更多的木柴被投入到篝火中,祭祀还在继续,有人悄悄地绕到无人关注的地方,把困住嬴成蟜的那具铁甲抬到大车上拉走。
这种时候所有能把他从铁疙瘩里救出来的人都围绕在嬴政身边,除了白起,但白起被李斯缠住了。是以只能先把他拉走,至少今晚没人有功夫把注意力分给他。
系统当时只是看了一眼,他也不是很在意这个掀不起来什么风浪的长安君。
一直到祭祀结束之后,系统才意识到,他被白起这个名字震惊住了,甚至不记得李斯究竟和白起说了什么。
应该不至于只是为了缠住白起,不让他去救嬴成蟜吧?
嬴政在林久身边写东西,边写边思考,刻刀有时候落下,有时候又长时间地停顿。
今天他没有穿戴之前那身厚重的冠冕,而是穿了一身单薄的黑衣,形制简单,不像是礼服那样层层叠叠裹在他身上。
他的礼仪符合最严苛的标准,但本人似乎对礼仪这种东西并不以为然,不喜欢厚重的礼服,更不喜欢遮住眼睛的垂旒,但之前他还不会这样清晰的表露出来。
有什么东西在改变。
也可能是被迫改变。
系统看了一眼嬴政的后颈。
他今天的装束轻缓,所以勉强能从衣领里看见一点苍白的后颈,细小的淤斑均匀排布着,一直隐没到被衣服盖住看不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