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尚怀眼角也隐隐可见水痕,但仍记得要依照礼制用极其严肃的口吻说着文邹邹的致词训诫女儿:“夫妇之道,人之大伦。冀尔服膺荣恩,恪修妇道,事上以孝,奉祀以诚,勤俭以持己,宽厚以待人,夫妇和顺,嗣续繁昌。”
孟琬顿首道:“女儿谨遵父亲教诲。”
说话间,嬷嬷又进了前厅,笑着同孟尚怀夫妇行了礼,“迎亲的队伍已经到门口了,傧相正在催妆呢,表小姐们又是让他们作画,又是让他们念诗,又他们舞枪弄棒,我走的时候,她们还逼着崔世子连翻了几个跟头,可是把他们折腾得灰头土脸的。”
她转过身,又看向华冠绮服,面若桃花的新妇,掩面笑问:“姑娘觉得闹得差不多了吗?可要放他们进来?”
江氏虽隐隐为孟琬的前程担忧,可这婚嫁终究是喜事,她被嬷嬷喜庆的笑容打动,便也破涕为笑道:“这可不成,我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哪能就让他们这么轻易地接走。得要再找个牙尖嘴利,好好刁难他们一番,我看竹苓就很好。”
她边说边朝四周张望,“欸?竹苓人呢?”
过了好半天,竹苓才耷拉着脑袋,姗姗来迟。
江氏问:“你方才去哪了?”
“我……我和大公子出去看花轿,有几个小厮到前门去……去看热闹了,我和公子把他们叫回来。”
江氏正色道:“今日你可是要一直贴身跟着小姐的,这些琐事自有别的人管。”
“是,夫人。”
竹苓回完话,悄悄拉了拉孟琬的衣袖。
孟琬一头雾水,但还是福身道:“爹,娘,我先去更衣。”
“快些去吧,别误了吉时。”
刚出门,孟琬便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回事?”
竹苓心事都写在脸上,支支吾吾道:“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要紧吗?”
“我觉得挺要紧的,姑娘还是去看看吧。”
孟琬被她说得心里打鼓,但耐不住好奇,还是避开往来的下人,被竹苓从后门带到一条冷清的巷道里。
宾客都涌在前门,此刻暮色四合,天光渐暗,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应当不会有人察觉。
孟琬没想到等在那里的会是卫淇。
才一个月不见,卫淇似乎消瘦了很多,形容亦是憔悴不堪。见孟琬盛装出现在自己面前,眉若远山,唇若丹霞,恍如一朵夜游牡丹,竟比平素还要还要光艳动人,又想到这样的打扮是为了嫁作他人之妇,眼中不禁闪过一缕痛楚之色。
“孟姑娘,我有话要对你说。”
孟琬知道是自己先前的态度惹他误会,虽心有愧疚,却不能一错再错,只能硬着心肠说道:“今日是我大婚,不一会儿就要上轿了。你我在此说话多有不便,叫别人看见了怎么好?你也快些回去吧,别让卫大人和夫人担心。”
卫淇执拗道:“我无意惹姑娘为难,可是有的话如果不说,怕是会抱憾终身。孟姑娘,我对你是真心。”
“事情已成定局,再说什么也是无益。我听说前些天杏榜张布,公子的名字也在其中。你有大好的前途,何必同我这个已婚妇人纠缠不休。”
这话说得确是有些重了,卫淇也因此心绪波动,竟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分寸,又朝孟琬走近了几步,“我本以为若在殿试之中得到今上赏识,便能求得他赐婚,可……可谁知造化弄人,究竟还是迟了些。”
孟琬默默向后退了几步,垂眸道:“所以你我之间本无缘分,不必强求。”
卫淇急道:“好,我们之间的事情暂且放到一边不论。我知道你非池中之物,嫁与王公贵胄做他们金丝笼中的云雀亦非你所愿。我只问你,倘若有机会不受这命运摆布,你肯是不肯?”
“什么意思?”孟琬眸光微动。
卫淇看到希冀,立刻解释道:“我已在城郊备好了车马,打点好了一切。只要你愿意,即刻便可以跟我走。你走之后,会有人来此伪造痕迹,到时旁人只会以为你被匪徒所劫……”
“你疯了!”孟琬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文弱的青年,又克制着放低了声音,“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她就是再不情愿嫁给谢玄稷,也不会稀里糊涂地和这样一个毛头小子私奔。
“做王妃于我虽不是最好的结果,可总归也不算太糟。主持中馈,打理家事,怎么也好过离家去国,辱没门楣。”
她不欲再和卫淇纠缠,转身就要走。
“可你喜欢谢玄稷吗?”卫淇叫住她。
“不喜欢又怎么样,”孟琬步伐一顿,回答得没有半点犹豫,“可我也……”
“孟琬。”
话还没有说完,身后遽然传来一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孟琬身躯重重一震,随即心口剧烈地抽动起来。她双脚钉在原地,连转个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须臾,同样身着喜袍的谢玄稷越过卫淇,径直走到孟琬身前。
孟琬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说些什么。
说什么都好。
可她却喉咙凝涩,过了好半晌,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长久的沉默后,谢玄稷低沉的声音才再度响起。
“孟琬,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