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长趴在桌上,呼吸急促,梨花替他问,“大伯不想管族人死活?”
“当然不是。”再给赵广昌两个胆都不敢承认,沉默良久,徐徐道,“人多粮少,愿四叔你别骂我抠门。”
老村长眨眨眼,梨花道,“都闹灾荒了,肯定得省着吃,往日一天三顿,往后一天两顿也行。”
老太太点头,“三娘说得在理,时候不早了老大,煮点粥喝吧。”
农家没有君子远刨于厨’的说法,赵广昌经营生意,平日都是自己弄饭吃。
他走出门,见妻子站在孩子堆里,眼角青黑臃肿,脸色蜡黄,仿佛几天几夜没阖过眼似的,他指指灶间,示意去灶间说话。
哪晓得老太太背后像长了眼睛似的,元氏刚抬脚就听到她的声儿,“老大媳妇,进屋给我捏捏腿。”
元氏一怔,眼泪像掉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赵广昌心里难受,“娘,灶间有青葵,我让她洗一些放粥里。”
老太太哼哼,“让她进来!”
她没老糊涂呢,就元氏蛊惑人心的手段,三五两句就能让老大神志不清与她离心,不敲打两下,往后不得骑到她头上撒野啊?
见门口没人,她拍桌,“老大媳妇...”
元氏擦了擦泪,“来了。”
赵文茵和赵漾扁着嘴,死死拉着元氏不松手,“阿娘你别去,阿奶会骂你的。”
赵文茵向赵广昌告状,“奶厌恶阿娘,阿娘收拾行李她嫌多,害得阿娘连给阿耶你做的衣衫都没带,阿娘生火煮饭,她骂阿娘笨手笨脚...”
赵文茵憋了一路,一开口,哇哇大哭。
赵广昌瞄向门口,伸手捂女儿的嘴,小声道,“你奶同阿娘开玩笑呢。”
“才不是。”赵文茵拿掉他的手,肩膀一抽一抽的,“她从来不骂梨花,梨花半夜发病摔东西吵得阿娘睡不着,阿娘找三婶抱怨几句,奶知道后,骂阿娘来事,连个生病的小姑娘都容忍不了。”
赵广昌搂住女儿,“不哭了啊。”
元氏过门半年就生下文茵之事让老太太落人话柄了,老太太恨得不行,通通发泄到元氏身上,就说这次三娘生病偷他房里的东西,元氏逮到后,老太太骂元氏贼喊捉贼,嚷着要报官…
这种成见,一时半会消除不了。
他给小姑娘擦眼泪,“奶误会你阿娘做错了事,往后就好了。”
“才不会好呢。”
“会的。”赵广昌把儿女带到灶间,“阿耶会想办法解开她们的误会...”
关上门,去墙角坛子摸了块四四方方的黄色纸包,“看看这是什么?”
赵文茵打了个哭嗝,“桂花糕吗?”
“嗯,小点声...”
这点桂花糕是他在糕点铺关门前挤破头买回来的,这些日子一直舍不得吃,他展开纸包,掰一小块喂到女儿嘴边。
抬头间,不经意瞅到隔栅窗有片阴影,定睛瞧去,无数双黑黢黢的眼贴着隔栅,眨呀眨的。
“……”
想让他们闭嘴已经晚了,不知谁先尖着嗓子喊了句要吃桂花糕,所有人都哭闹着喊饿。
“……”
赵广昌紧了下后槽牙,把纸包给女儿,“给你奶拿去,让她分给堂兄他们。”
赵文茵捧着纸包,脑袋一埋,大口大口吃起来,完了举着纸嘚瑟的拍上面的糕屑,“就不给他们。”
窗外的人瞧见了,又哭又跺脚,比倒挂的猪还能嚎,赵广昌受不住捂耳朵,“堂伯给你们煮粥。”
那些人没有任何反应,一声尖过一声的哭声震向天际,赵广昌恨不得晕过去了事。
这事传到堂屋,老太太瞪元氏,“瞧你教出来的好闺女。”
在路上,梨花从老三那儿得了桂花糕想也不想转手就给她,文茵呢?
总说她偏心,这事搁谁身上不偏心?
她扭头找梨花,小姑娘握着扇子给她阿耶扇风,小脸满是汗也顾不得擦两下。
“梨花,去灶间找你大伯拿桂花糕吃。”
“我不饿。”梨花回,“我听大堂兄说故事呢。”
赵书砚是大房原配生的,十四岁就跟着赵广昌守铺子,赵广昌守粮铺,他守盐铺,每天过来住。
她问赵书砚城里的事,衙门还没威逼富户捐粮,但已做了登记,估摸着就这一两日了,因为城里最大的富户已在收拾准备离开事宜了。
那户富户姓李,女儿是戎州城某官吏的小妾,青葵县衙门不敢得罪他,他一走,没有靠山的富商就成待宰的肥羊了。
赵书砚还在说李家的事,“李家一走,城里的粮价肯定还会涨,铺子就我和阿耶恐难守住那些粮,你们来了正好。”
进院梨花就瞧见落了五个大锁的门了,问赵书砚,“咱家还有多少粮?”
“九十石粮,四十五石掺了糠,四石发霉的…”
赵广安皱眉,“这不是造假吗?”
“没办法,其他粮铺都这么卖的。”赵书砚之前也不赞成掺糠的做法,但其他铺子的人太狡猾,买他家的粮回去掺糠卖…
梨花打断这个话题,“大堂兄能问到李家哪日走吗?”
“后日吧,城里的镖局都被他们请走了……”
梨花看向桌边趴着的老村长,“村长爷,你说去京城的,还去吗?”
马上要乱了,绝对不能留在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