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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影第八营安置百姓这处山谷地势险恶,中心低洼如同一个巨大的簸箕,山腹约有万亩之广,三面皆是高山峭壁,山脊上还有前朝修筑的边墙痕迹。除在山谷周围高峰上安排三座隐蔽的哨所外,还将砍伐下来的大树在山谷北面狭窄口处排列成栅栏,安排弓箭手扼守。
这里东百数十里是鸭绿江,向南不到两百里则是鸭绿江口,便于得到第四营水师的接应。因为劳力缺乏,没有安排人手修复这些边墙。承影营按照夏国人拓边的传统,将最多劳力用在开垦荒地和建筑仓城上。仓城并未修筑在谷中,而是在整个山谷东面最高峰的接天岭上。
金昌泰将凤凰山屯垦地分为两个谷内和谷外部分。谷内除安置打铁铺、制箭所,马场、草垛场、仓储等外,大约安置了一千五百户荫户。烧炭场,采石场,制陶场,制砖场,伐木场、牧场等都在山谷之外。在北面的山谷中已经发现了一处铁矿,似乎是被人采掘过又废弃的矿脉,赵行德大喜过望,但眼下劳力实在太少,挖掘铁矿石进展缓慢。此后所招揽的荫户便要在山谷外面开荒,敌军袭时再撤进山谷中。谷内借鉴蜀中开垦坡田之法,尽可能利用每一寸土地种植粮食,又仿造西北筑渠之法,挖凿池塘水渠灌溉田地。日暮之后,众荫户开荒回来,便由军士依照团练军的教法,让他们练习射箭。
这一天,赵行德和金昌泰扛着沉重的测距仪,登上接天岭上的仓城基址再度勘测地形。现在还没到收获的时候,所谓仓城,只有金昌泰指挥荫户打下的一根木桩子而已。木桩子旁边搭建个简陋的窝棚,窝棚上覆盖着枯枝和野草,从远处望去,这仿佛山岭上的一块长满野草的岩石。烽燧瞭望哨都由目力好的弓箭手来值守,“赵将军。”军士程壮站起身来,向赵行德行礼。赵行德微笑着点了点头,拍了拍他肩头以示鼓励。
站在接天岭上,方圆十余里一览无余,一线山脊仿佛巨人的臂膀将山谷牢牢的护在怀里。到处是仿佛蚂蚁样劳作的人,虽然裹挟了近七千多百姓,但撒在这山谷里仍然嫌少。无论是山坡还是谷底,都布满了树木和青草。除了值哨警戒的,军士们都脱了铠甲,亲自和荫户一起除草整地,抢种高粱、大豆、小麦和花生。山谷外的牧田里则主要是苜蓿和麦草,牧草种子乃是承影营从夏国带来的。
“可惜了,这座孤峰和其它山峰距离太远,我军火炮射程不够,不然在山峰上构筑交叉射击的炮台,便能控扼方圆十里范围。”赵行德叹息道,“山脊形状若是相隔一两里的多边形就好了。”承影营现在只有十门轻炮而已,不得不放弃了在接天岭上构筑炮台的想法。
金昌泰看着倾斜度极大的山坡,苦笑道:“要天造地设的炮台群,哪有那么好的运气,再说在这里构筑炮台,单单把近千斤的铜炮拉上来,就不是一件易事啊,”他顿了一顿,叹道,“这汉军的寨主打仗蛮勇,算计我们堪称倒是精明。这里三面险峰为墙,山谷为城,至少可以屯驻十万之众。但我们军士不足一千,根本难以防守。而此处只是太白山余脉,山势孤立,地处要冲,位于辽国、高丽、女真之间,势力展开的余地亦是有限得很。看似奇险之地,实际却是一块鸡肋。”
在山谷外不远处,一棵大树忽然倒下,那挥舞着巨斧的壮汉身影分外明显。“还是斧子好用。平常能干活儿,打仗也是能破重甲。”赵行德笑道,“可惜铁还是太少,等将来铁足够了,团练军精锐的铁枪上都加上把斧子,面对女真的铁骑,总有还手之力。”
金昌泰望着山谷铁铺中升起黑烟,愤愤道:“方圆十里神佛和大钟都给你熔完了,还嫌少啊。”辽东民间铁器极少,百姓好些只有木质的农具,不利于开垦荒地。在炼铁场尚未开张以前,为了不耽误农时,赵行德不得不命令军士到处收集铜器,铁器回炉铸造铁犁,铁铲,铁镐头,铁斧等工具。而最大的铁器来源,便是寺庙中的神佛造像以及铜铁铸造的大钟。虽然好些可能有百年千年的历史,赵行德还是下决心将它们都融了。
“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和尚道士,都在咒你不得好死。”金昌泰沉着脸道,他曾经要自己掏钱赎回这些堪称古董的佛像和大钟,但都被赵行德拒绝了。
“如果没有铁农具开荒,种不出足够的粮食,是要饿死人的。”赵行德沉声道,“神佛有割肉喂鹰,舍身饲虎之仁,又岂能计较这些。”他眼神忽然凝重起来,北面的山道上似乎有四五骑冲着此处而来,他低下头从测距仪的望远镜中看,认得是其中一个汉军山寨三当家,一个认得,另外三人却是生面孔,不由得皱起眉来。
金昌泰语气一滞,低声叹道:“辽东形势是两虎相争,汉军万难成事,裹胁百姓之计也是不得不然。你发地契田契,又发铁农具,发种子,现在好些百姓都满怀希望,将来若是沦陷,岂不是万念俱灰,只觉得生不如死。”他也望见那几骑汉军渐渐驰近,远处山顶上骑军斥候已经冲着这边打起了旗语。金昌泰心里却想起那几个加入了义勇兄弟会的辽东人,满怀希望又视死如归的脸庞,总觉得心中有几分愧疚,就在一天前,他亲自看着这几个人被虏进了契丹人的投下军州。
“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赵行德沉声道,“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还有胜利的可能。如果连这点希望都没有,那我们从一开始就输定了。”他直起身子,开始和金昌泰一起拆卸测距仪和角度仪,方圆十里内所有的制高点和小路都被他们标注在了最清晰的地图上,可惜现在承影军士人数太少,这片本来应该是上万人防守的地方,现在就像筛子一样漏洞百出。
许德泰来到三阴寨前,却被一道粗木栅栏挡住去路,前面望楼里的军士分明认得他,却仍是照足规矩,要回禀过赵行德后再行打开寨门,许德泰的脸不禁沉了下来。他身后的五女寨的熊人岳笑道:“这帮家伙真能装,还当自己是朝廷官军啊。”
额里也谋克瞪着那木栅栏箭楼上的军士。鸭绿江一带的女真部落要么跟着辽国人迁移到西面的内地,要么在金国和高丽之间待价而沽,三阴寨现在这块地方本事辽国人屯垦戍边之地,自从辽人撤走以后,成了无主的地方,南面的女真各部虽然垂涎这块地方,但苦于人口不多,一直没有来得及占据,谁料竟在一月之间便被这帮汉人给占了。
未多时,守卫北面木栅的军士得到了准许,以绞盘拉开了寨门,额里也本想一冲而入,给点厉害瞧瞧。谁料这寨门后面的通道居然程凹字形转折,骑兵根本无法全速冲入,四五骑客人不得不缓缓次第进入,两旁木栅栏高达七尺,上面削尖的木桩间有射箭的垛口,下面马腹平齐处也开有方形的窗口。额里也从窗口看到了些兵刃的寒光,不由在心里暗道:“好阴险的汉人。”
此地的主人已经等候在通道出口,赵行德拱手为礼,满脸堆笑道:“好风把我的贵客吹来了!”许德泰不好托大,翻身下马来,为赵行德和其他几人相互引见过后,方才牵着马来朝不远处搭建的营帐走去。
许德泰一边走一边左右望去,不由暗暗心惊,没想到短短月余时间,夏国人已经将这片谷底经营得有声有色,整齐的田亩已经初见端倪,百姓的窝棚均匀地分布在田亩之间,一些木屋的框架正在搭建,山坡筑成一道一道的宛如阶梯,不知是何用意。反观汉军各寨,现在还是一团乱麻也似,正是春耕时节,各寨当家的只能将百姓看管在各个山谷的安置屯垦处,让他们自生自灭。裹挟来的百姓多是多了,但缺吃缺穿,饿死的也有,军兵作威作福的也有,撒开了开垦田地,便开始不断逃亡。
赵行德见这些人东张西望,微微皱了皱眉头,心道,需要在这条狭路和营帐后加筑了一道木栅栏,形成了一道类似瓮城的防线,中军帐位于木栅栏中央,如同城楼一般。既加强防守,又防止外人窥见谷内虚实。
“看什么看,在辽东还没见过胡人么?”军士曹柏大声道,几个荫户顿时把腰弓了下去,继续平整土地。张仆控着一架马拉犁,暗暗嘀咕:“这当兵也弄得好地,真是稀奇。”
曹柏也没理会他,俯下身子,细致检查这些荫户犁地的深度。
军士们按照农牧曹颁下的规矩,命荫户将这几种作物按照一定比例间种。如此得到粮食和战马饲料相加收益应是最大的。荫户们将信将疑,亦不敢不从,只能暗暗祈祷这些军爷所说是实,将来有个好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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