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时,就算回忆再如何痛苦,境遇再怎么不堪,也改变不了这般事实。
所以,对于狄族侵楚之事,东方华颇为矛盾,既不希望狄族胜利,也不希望楚朝胜利,如此种种,却是让他的地位变得更是尴尬。狄族的贵族首领们对他的态度,从最初的尊敬,变成了之后的隔阂,在屡败于萧漠之后,更是演变为了敌视。
他曾屡次劝过巴勒不要侵楚,但巴勒这般人物,又岂是他可以劝住的?而屡番规劝,更是加深了他地位的尴尬。
而另一边,因为顾虑到东方华的身份,所以巴勒虽然在侵楚之时依然将东方华带在身边,却没有让他参与到任何事务之中。
数个月来,这还是东方华第一次收到巴勒的接见。
当东方华步入巴勒的大汗王帐时,还在思索着巴勒究竟为何召唤自己而来。以为巴勒想让他担任与楚谈判的使节,所以一心想着推脱之词。
他不想在这个时候与楚人相见。
但当他步入大汗王帐时,所见到的情景,却是让他吓了一跳。
只见巴勒站在大帐门口处,已是不知等了多长时间,见到东方华出现后,竟缓缓的躬下了身子,一副负荆请罪的模样。
“大汗,您何必如此?老朽愧不敢当!!”
但巴勒却是无论任东方华如何搀扶,都不肯起身,只是说道:“当日先生曾言,我狄族虽然已是草原霸主,但一来不熟悉楚朝形势,二来相对于楚朝兵少将寡,三来不熟于攻城作战,四来粮草积蓄不力,五来内部心力不齐,六来水土不服,种种准备不足,虽将士勇猛,楚也远逊于当年,但亦不可攻。巴勒未听先生之言,只是一意孤行,而今当日之言一一应验,却是酿成如今局面,这乃是本汗之过。让先生十余年之经营,毁于一旦,这般罪过,本汗必须要向先生致歉。”
听到巴勒之言,让东方华脸色不由一红。
当日他的种种理由,只是不想让狄族攻楚罢了,顺口而言,又哪里当真想到今日局面。
想及这里,看着巴勒那诚恳的神色,东方华不由愧疚,连道不敢后,又宽慰道:“大汗不用担心,楚人外交,一向是以德服人,此次相战,虽然损失严重,但日后得到了楚人的支援与补助,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听到此言,巴勒叹息一声,终于直起身来,回到帐中,与东方华分宾主落座后,却是一脸沉痛,将刚刚得到的草原噩耗,说与东方华知晓。
得知八贤王竟是在草原精锐攻楚期间,带领野族和残败之兵横扫草原,而草原四大族留在草原的妇孺老弱损失严重后,东方华更是一脸的惊骇与沉痛。
而待得知巴勒的决定后,东方华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长出一口气,沉吟道:“大汗您的决定是对的,在这个时候,我们还是保住仅有的力量为上策,而绝不是与楚人死拼。大汗不必为一时之损而难过,如今的情景,虽说损失严重,但比之十余年前已是好上许多,我等奋力,日后又有大楚之援助,必然可以恢复元气如初。”
巴勒点了点头,看似认真,实则却是并没有把东方华的话当真。
根基受损,又岂是区区数年可以恢复的?无数妇孺的死亡,想要让狄族彻底恢复一年前的强大,恐怕至少需要二三十年之功。
巴勒却不想等待这么长的时间。
更何况,东方华对于此次和谈、以及日后楚人的援助又太过乐观了。
巴勒几乎可以肯定,以萧漠的心性,必然会在日后的谈判以及援助中大动手脚,利用各种手段限制、消耗乃至于控制草原各族,如果当真把希望寄托于楚人,恐怕狄族沦落为楚人的附庸之日,已是不远。
所以,巴勒只是走捷径,另想方法,快速恢复壮大狄族的力量,让狄族在最短的时间内,拥有可以复仇于楚朝的力量。
这般捷径,巴勒已是想到。
而对草原人而言,壮大实力最有效的方法,永远只是侵略。劫掠人口、劫掠财富、劫掠土地……
所以,与东方华商量了一番回到草原后的诸般应对之策后,巴勒突然问道:“东方先生,我前些日子曾托付于你之事,办的如何了?”
东方华叹息一声,说道:“被大汗所俘获的楚人中,读书人虽然不少,但有能力且适合大汗所用者,却是极少,大多数人只会之乎者也罢了,而有能力且肯离开楚境为大汗卖命者,更是少上加少,适合之人,多日观察下来,不过区区十余人罢了。”
原来,狄族侵楚之后,一路攻城掠地,却也抓住了不少楚人书生,有鉴于东方华这些年来对狄族的帮助之大,所以巴勒就请东方华在这些书生中挑选可用之人。
这些书生当中,身有功名或者有名望有基业之人,自然不肯归附于狄族,就算肯归附,巴勒也不敢用,其后大部分都用来与萧漠交换粮草,而主要目标,却是集中在了如当年东方华一般,虽科举屡试不中却有着真才实学之落魄书生之上。
而听到东方华的话后,巴勒却并没有失望,只是笑道:“如若这些书生能有先生一半的能力,这次我们就算没白来。”
顿了顿后,巴勒看似不经意的问道:“记得两年之前,曾有西方的一个商队通过我狄族领地前往大楚,据他们自称,乃是波斯之人,对于这个波斯国,先生可有了解?而在我草原之西,除了那波斯国,可还有其他国度?人口几何?实力如何?”
东方华微微一愣,答道:“在大楚之西,国度颇多,波斯只是其中一个罢了,只是太过遥远边缘,老朽也是所知不多。那波斯据称为宝石之国,虽然国土多为沙漠,但人口颇多,盛产宝石、兵器、马匹,此外还有大食人、位于波斯之西,与波斯为宿敌,多有交战,实力相差无几,另有天竺国,位于波斯与大食之南,大楚之西南,虽然四分五裂,但号称黄金之国,听说土地颇为富饶,上下生活富足……”
楚人一向以天朝上国自居,对于当时世界上的其他国家,少有了解。
东方华这番讲述,错处颇多,若让后世学者听到,更是贻笑大方,但较这个时代而言,已是可称作博知了。
而听着东方华的讲述,巴勒在点头之余,手指不断敲打着腰间的刀鞘――这是他下定某种决心后习惯性的动作,光更是渐渐变得飘远,带着某种坚毅与绝然,似乎已是看到了十年之后的事情。
而东方华,对于这一切,却是毫无察觉。
历史虽然已是改变,但偶然中却带着某种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