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得再慢个几步,就回不了了!”施十四大约自己也觉得命大。
林佰光微微失望,眼下这个乱局,他最多也就能说动施十四去投临高,其他这些头目眼下连下落都不知道,哪里谈得上招募。
施十四见他面色沉重,还以为他是为这一干朋友担心,宽慰道:“不必担心,大伙已经约了,若是失散了,就到大担屿附近汇合再图出路。”
林佰光点点头,想着到了大担屿之后怎么说服这些失魂落魄的海盗头目们去投奔临高。正想着,忽然身后的小海盗们发出一声呐喊,随即紧张地骚动起来。
林佰光吃了一惊,抬眼张望,只见在混乱中,三艘足有二百吨的三桅帆船从斜刺里直接冲了上来。眼看着就要撞进施十四的船队里来了。它们都挂着满帆,来势又急,正当其冲的几只船总算闪避得及时,才好歹险险让过,没有被撞上。不过尽管如此,也已经把施十四的手下吓得高叫起来:“哪里的王八蛋,怎么开船!”、“x你老母!”……
施十四嘴角露出藐视的眼神:“这厮跑路倒是挺快!”
“是谁?”
“贺新一路的货色。”施十四说,这是诸彩老的一个所谓同宗,叫诸挺。也不知道怎么得给他七绕八弯的联了宗。中国式的家族集团里,最重就是血缘关系,即使假冒的也是,于是这新出炉的同宗很快在集团里就步步高升,在老营混上了一个头目,配船也是大船。算是心腹骨干。
这三只船对它们的叫骂一概不应,三条船张满的风帆在众人的眼前一晃而过,直往外海而去。
忽然有水手喊道:“这几条船蹊跷!”
“怎么蹊跷了?”
“它船身很重,莫不是装了什么货物……”
诸彩老纵横闽粤十几载,积攒下无数财宝金银。除了运回家乡去的,光随军行动的老营听闻就有上百只的铁箱子,据徐成说,里面都是金银珠宝。
诸挺的船上,装得极有可能有就是这些财宝。
旧得秩序一旦崩溃,每个人都会在瞬间变得肆无忌惮。象诸挺这样的人,过去施十四鄙视归鄙视,表面还是极客气的。现在这“皇亲国戚”没了身份,又有可能带财宝,就是一只大大的肥羊罢了!
然而施十四却不为所动,只关照打旗号,叫各船直驱大担屿,不要停留――钱财和小命哪个要紧他还是知道的。追上去打诸挺是打得赢,但是花掉的时间就找不回了,到时候郑芝龙一拉网自己抢到多少财宝还不是都是一场空!
逃命的路上依然危急重重,各股的船队,零星的船只四散奔逃,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他们又连续几次碰上这样慌不择路,仓皇逃窜的船只有的就像刚才诸挺的船队一样,一声不响,只顾逃命;但也有的分明吓破了胆,一发现有船挡在前面,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又是放火箭,又是开炮的,把施十四的船上的弟兄都打死了好几个。把施十四气得破口大骂,一面也点炮乱放。
林佰光坐在船艉楼最安全的地方,看到这溃散的混乱局面,心里也不觉恻然。
南日岛海域的战斗正在进入尾声,郑芝龙的船队突破了诸彩老在两翼的掩护,绕过海湾,开始把南日岛和附近的海域都封锁起来,南日岛周围的小岛,原本诸彩老都设置了营寨和炮台的,也一个接一个的竖起了降旗。那些原本还在坚持作战的船只也开始纷纷掉头逃跑。
黄昏时分,从万历末年起就煊赫一时的诸彩老集团彻底的覆灭了。他本人和主要头目全部战死。
诸彩老最后覆灭的消息,是从张大疤啦那里第一个传到临高的。张大疤拉见诸彩老从闽安溃败,放出鸽子之后赶紧赶到郑芝龙的老巢中左所一带打探消息。没有几天,只见中左所一带的海面上。果然打听到,诸彩老已经在南日岛毙命,全军覆灭。手下的船只人马不是逃散就是为郑芝龙收编。
张大疤拉知道这消息对澳洲人极其重要,不敢怠慢,赶紧雇上一条快船星夜返回广州报讯。
“林佰光这傻子!白白的送了一条性命!”冉耀看到广州站发来的急电,狠狠的拍了下桌子。心里不由得有些难过。到底也是一个同志。他在办公室里转了几个圈,林佰光虽然死了,但是他收编海盗扩大海军力量的计划还是要执行下去的。
不过,此前他还得再做一件事。他挂了个电话到博铺:“老狄么?动手吧。”
贺新是在商馆的套房被捕的,随后就被脑袋上套个罩子,从秘道里押送了出去。他被关到了一个秘密的地点,任福随即在博铺软禁的地点被押走去和贺新作伴了。至于水手们,被以“看倭国影戏”的幌子叫到了岸上,随即全部被送进了检疫营,期间没有动用任何武力。
执委会、海军对林佰光的成建制招降方案本来就没抱太大的期望,早就制订了一个诸彩老覆灭之后的“招纳流亡”的计划。准备派出一些伪装成商船或者渔船的船只,到福建和广东洋面进行招降。
施十四的船队,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跑到了大担屿。大担屿不过是个光秃秃的岩石小岛而已,并无常住的人口。但是岛上有淡水可取用,又有港湾避风,临时驻泊不成问题。施十四手下,连大船带小船,只跑出来八条。损失差不多三分之二。他这些年来积蓄下来的金银也随船沉掉了不少。把施十四心疼的直骂娘。
大担屿这里,胡胖子带着自己的五条船已经到了。他因为见机的早,第一个跑路,毫发无损,也无伤亡。
接着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船只,林淡也来了。他只剩下了四条船,见到施十四就流眼泪――他的几个兄弟全都在海战中被打死了。至于眷属,则陷在南日岛上,不知生死。他一到施十四船上就来问有无音讯?
“老营最后跑出来了么?”
“大约是没有。”施十四说,“我走的时候,老营的船还在岸边没动,大掌柜带人在岸边拼命抵挡,大约就是为了让老营能走――那会郑芝龙的船已经围过来了。我自己都差点没跑掉。”
林淡听说之后面色灰暗,连说话的兴趣都没有了。
当初和林佰光一起喝酒、赌钱的十来个头目里,有一半不是死在阵上就是下落不明,不过余下来的人和其他零星跑到大担屿休整的船只,居然也汇聚起了一百多艘。
但是大担屿是个荒岛,并无粮食。各船仓促逃命,船上纵然有些存粮,也支撑不了几天。一百多艘船,男女老幼差不多有一千多人。挤在方寸之地也非长久之计。各股都在计较,下一步到底该何去何从。
眼下,他们的选择无非是:投奔某一股海上势力:比如郑芝龙、李魁奇、刘香这几个“大掌柜”,或者把船烧毁上岸,暂时隐蔽起来。
到底应该投奔谁,大家都有不同的看法,一时间谁也说服不了谁。但是大多数人不大愿意走这条路,经过这次大战,损兵折将――没有实力,投奔过去也不会受到重视,到时候就是当炮灰的命。
至于自己起头自己干的想法,倒不是没人想过,但是这里船少头目多,又没有人有足够的威信,大家根本举荐不出一个头目来掌握大局。
溃败之后,粮、饷都没有来源,各家虽然都带出些积存的财物,对于重整旗鼓来说未免是杯水车薪。
林佰光一直没有吭声,与其现在提出来就遭到无穷的置疑和反对,不如等他们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时候再说话。往往能一锤定音。
就这样商议了二天,一直没有什么结果。大担屿除了有限的淡水之外一无所有,连烧柴都不足,再商议下去,大家就要断粮。这天晚上胡胖子终于忍耐不住,宣布自己要上岸了。
“老子不干这买买了,洗脚上岸算了!这十来年,担惊受怕,搞了这几万的银子,吃吃喝喝混个富家翁等死算了。”
这话倒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有些只剩下一两条船的人都在打起了这个主意。他们几乎人人都积累的数目不等的财物,而且过去发达的时候,托人在家乡置下许多产业,回去收租当个富家翁过日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大败之后,人心往往心灰意懒,退隐的心思就占了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