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帝都城大约五百里的直隶州边境上空。
一声轰然巨响之后,张百岁和尘叶两人分开,尘叶身上的玄黑道袍多了许多褶皱,色泽暗淡,而张百岁的蟒袍上却是有血迹渗出,与漆黑的蟒袍融为一体,于是蟒袍的颜色愈发深邃。
尘叶一抖手中的玄幡,沉声道:“张百岁,莫要自误!”
张百岁神情平静,更是心知肚明,如果自己如今在帝都城中,双方胜负会在五五之间,但是现在远离帝都,两人一旦要死战到底,没了地利又弱于境界的自己必死无疑。是否拼死一战的区别只是在于能给尘叶造成多重的伤势而已。
当然,若是尘叶在玄都的镇魔殿中,也同样如此,这便是天时不如地利。
、首B发
尘叶缓缓道:“剑宗是过刚易折,你却是孤阴不长,龙虎丹道讲究阴阳调和,按照道理而言,你是万没有道理能够练成,而你之所以能为常人之所不能,想来是因为作为天下第一号从龙之人,以天子气运调和自身,方能以残缺之身证长生之道。”
张百岁转头朝帝都城方向望去,平静道:“大真人所言不错,天子气运可谓是天下第一等的好东西,陛下们用它来证长生,我和赵青这些从龙之人用它来拔升自身修为,说到底都是殊途同归,算是走一条登天的终南捷径。既然是登山捷径,自然就不能与坦荡通途相提并论,这条羊肠险径有颇多局限,甚至是缺陷,新皇驾崩是如此,太祖皇帝不得不藏身于明陵也是如此。”
尘叶冷然道:“你既然知道,又何必执迷不悟?”
张百岁从帝都方向收回视线,“大齐立国之始,甚至是更早的西北时代,我就已经在中都的王府中当差,那时候承平先帝还未出生,那时候太祖爷还是西平郡王,那时候我是个无名白,大真人可知道什么叫无名白?”
尘叶默然不语。
张百岁一笑道:“想来大真人这等自小便在万卷道藏里做文章的贵子,是绝不会知道无名白这种不入流的东西,因为道门的祖师不会讲,一意求大道的大真人们也不会往下看。今天就让我来告诉大真人,无名白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之所以说‘东西’二字,是因为宦官本就是残缺的低贱之人,无名白却是比宦官更为低贱之人,何谓无名白?有选不中净身男子,俗称无名白,即古之私白者。说白了就是自己私自净了身子却又不能被选进宫中,做不了宦官,更做不了少监、太监,这就是无名白。”
“我原本是中都城里的穷苦人家孩子,早年有个兄长夭折,父母又双双过世,一个人活不下去,便狠下心自己私下净了身子,想要去王府谋一份差事。在那时候的我看来,这王府和皇宫也差不多了,里面肯定是要用小宦官的。可没想到,当时的王爷只有王妃这一位正室夫人,王妃善妒,故而王爷根本没有什么三宫六院。当时王府内主事的是八名女官,其中四文四武,文的负责帮助王妃处理王府诸事,而武的又称剑侍,负责王妃护卫,墨书就是诸女官之首,张宵是四剑侍之首,在这八位女官之下有近千侍女、甲士和若干外府管事,又哪里需要什么宦官?于是当年的我就这般稀里糊涂地成了无名白,冻饿交加地晕倒在王府后门外的一条小巷中,不过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恰好被回府的墨书瞧见,与曲苍报备后,让人把我带回王府,安排做了一个打杂差事,我也就成了王府上的第一个宦官。”
“后来王爷偶然下知晓此事,蒙王爷不弃,让我做了他的贴身随从,于是随着王爷的一路青云直上,我也水涨船高,王爷从西平郡王到齐王再到大齐皇帝,终是成了太祖爷,我也从无名白到宦官再到司礼监掌印,成了今日的平安先生张百岁。”
听闻这般经历,饶是尘叶也有几分感触,都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说得是天地一视同仁,无论贵贱,无论出身,皆有其机缘造化。如今看来还果真如此,谁又能想到当年那个卑微如尘土的无名白,在多年之后,竟是娶了当年救他一命的墨书,又与累世公卿出身的蓝玉一外一内共事几十年,甚至还能与他这位道门黑衣掌教平起平坐。
世间之事,机缘造化,当真是妙不可言。
张百岁平静道:“没有王爷,就没有今日的张百岁,而我张百岁从来都不是修道之人,更不是求长生之人,我只是一名宦官,做应尽之事,死于人间。”
尘叶笑道:“你这种永远都居于人下的为奴心思,又如何能求得长生?”
张百岁毫不动怒,反唇相讥道:“你们这些修士就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了?那头顶上的老天爷算什么?在老天爷面前,你们这些自诩高洁的修士与我们这些生在泥泞里的阉人宦官又有什么不同?其实没什么不同,腿都是跪着的,腰都是弯着的。”
尘叶再次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