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香神色一凛,垂着手恭敬道:“太太教诲奴婢记下了。”
“嗯,虽说你们只是二等,可玉凤和青杏二人家里事儿多,跟着我的时候反而不如你们多,你们也要时时审慎自己的言行,不要因一句话一件事就不放在心上。”邱晨说着,见春香确实露出领教之色,这才抬抬手道,“行了,这事儿记在心里也就罢了。你去看看给我那条裙子来吧……如今上不了船,再穿着着袷裤就有些别扭了。”
见春香答应着去了,邱晨这才抬眼看向陈氏。
陈氏往前凑近了一步,低声道:“刚刚奴婢问了厨房里的刘嫂,说是这个霍老爷是云中仙的掌柜引见的。那刘嫂子知道的有限,只知道霍家并非正定府人士,只铺子在正定却开了几家,不但有南北杂货,还有两座大酒楼……奴婢刚刚听了那霍家的两个护卫说话虽然用的官话,尾音儿却偏北,似乎有些辽地的味道。”
“辽地?”邱晨微微一挑眉头,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
据她搜罗了解的信息,这个大明朝与历史上的明朝疆域差不多,东北三省俱在统辖范围之内,往北一直延伸到库页岛、外兴安岭甚至以北的大片区域。前年平定北戎之后,一直被游牧民族占据的大片草原地区也被大明国纳入了版图。如今的大明国已经远比历史上的大明朝疆域广阔。是以,邱晨听到陈氏提及‘辽地’两个字,一时有些不敢确定,此时辽地是延续宋朝对东北大片疆域的称呼,还是狭义地指辽东一带。
微微蹙着眉头,邱晨回忆刚刚那位霍飞柏说话的口音,一口标准的京腔,可是没有半点儿辽地方言的味道的。
虽说自己如今伺候的女主子懂得很多,但毕竟出身庄户,牵涉这种国家疆域层面的问题不知道也属正常。陈氏很自然地低声解释:“北直隶以北有辽宁省和吉林省,毗邻高丽,是为辽地。再往北就是奴儿干都司和西伯利亚都司,皆为酷寒荒僻之地,口音会更重更硬,与辽地有别。”
这一解释,邱晨也就明白了,并在脑海里很快勾勒出了一张东北疆域图来。
辽地的话,虽说一直为大明疆域,但毕竟远离中原,历史上又有游牧、狩猎民族活跃于此,东临高丽,西北同样有各种游牧民族,自然就成了各民族混居,各势力渗透之地。
不过,既然这人是云中仙的掌柜引见的,应该也是云济琛了解过的,身份背景上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至于其他,她也没必要过于警醒了,毕竟人家只是来收购鸭蛋的商户,买卖自愿,钱货两讫,也就不存在什么牵涉了。
心里飞快地思量着,邱晨就把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暂时搁在了一边儿,对陈氏道:“嗯,先冷眼看着吧,没什么不对劲儿就算了。”
陈氏点点头,春香正好拿了一套衣裙回来,她连忙伸手接了邱晨手上的茶杯放在炕桌上,春香已经上前将衣裙抖开:“太太,换这一身可好?”
因为是来南沼湖,邱晨穿的、带的衣裳都是干净利落加朴素的家常衣裳,春香手里拎的是一条天青色素綾窄袖襦衫,只在袖口前襟精绣了简单的缠枝花纹,裙子则是一条靛青的云朵提花绫子百褶裙,简单素淡,邱晨只是瞟了一眼,点点头自己除去身上的衣裤,换上春香拿来的衣裙,头发则是动都没动,由着陈氏和春香整了整衣襟裙摆,就信步走出了房门。
刚刚因为周氏陪着,后来又有外人过来,她没能过去看看工程进度,心里却一直记挂着。再者,盘算着时辰,下湖采摘莲蓬菱角的船也该回来了,孩子们玩得尽兴之余,也不知生没生出事来。别看俊章和阿福两个乖巧懂事,那么大小的小子玩得起兴,谁知道会不会做出与平日性子不符的调皮事儿来。
一边往外走,邱晨一边向春香交待:“去跟厨房里知会一声,熬上一锅绿豆汤备着,待会儿孩子们和下湖的人回来,一人喝上一碗去去暑气。你在看着午饭做几样清淡开胃的……”
说道清淡开胃,邱晨眼睛一亮,这个季节不但是莲蓬和芡实菱角的收获季节,同样守着一大湖莲藕,也应该有新鲜脆嫩的鲜藕可以采挖了,另外,还有一种绝佳的夏季蔬菜就是莲藕伴生的藕带,清炒凉拌俱佳,特别是一品酸辣藕带,可是邱晨曾经赞不绝口的美味儿。
有了藕带,邱晨进而又想起同样是水生的一种绝佳菜品,就是蒲草的嫩茎。若说藕带是湖北人的最爱,那蒲草就是淮扬江淮人餐桌上的绝密武器,清鲜脆嫩,江淮人用它做素淡鲜美的清汤、凉调,甚至还用蒲菜做馅料来包饺子,无不鲜美。
一想起这些,邱晨心情也跟着好起来,笑着招呼春香道:“你去厨房吩咐了绿豆汤就过来。我想起一种好东西,咱们去找找看,能不能找到。”
邱晨如此说,却并没有自己去采摘的念头。藕带和蒲菜都是生在水下的,就周氏那样,连下湖采摘莲蓬都不让,若是她挽了裤腿、衣袖下水挖藕带蒲菜,还不被念叨个没完没了啊!
刚刚的训诫让春香谨慎了许多,情绪自然也低落了些,此时看邱晨满脸笑意地招呼,已经没了方才的严肃,不由也跟着欢喜起来。而且,据她的经验判断,一旦太太这么高兴的时候,大都是想到了什么做菜的好东西。
太太究竟说的是什么好东西呢?惊喜了许多次的春香也不由期待起来。
邱晨从家里走出来,大门口外只有几匹骑乘的马拴在湖边的大柳树上,垂着头吃着袋子里的草料。那些人和大车则都不见了,邱晨瞥了一眼西边儿的仓库院子,隐约能听到里头说话的声音,想来都在那边装车了。
跟门口看门的一个老汉交待了一声,邱晨带着陈氏一路往东,走到湖边张望了片刻,将近两米高的芦苇密密匝匝,遮蔽了视线和声音,从这边看过去,丝毫看不出不远处正有无数匠人在忙碌着修建临湖水榭敞轩。
看不到也在意料之中,邱晨干脆沿着青石子儿路往外走……通往临湖水榭的路就在庄子不远处,既然之前看到了运送木料的马车,想必那边的芦苇已经清理了,泥潭也一定用木板之类的铺设了,人通行应该没有问题了。
果然,走了三四百米的样子,二人就看到了一条岔路直入芦苇深处,而让邱晨略有意外的,那些木匠并没有用木料铺设芦苇地步的泥泞,而是就地取材,就用清理道路的芦苇铺垫,绿色芦苇下边隐约还有枯黄色的芦苇,一路铺设过去,虽然踩上去脚下有些泥水之声,却并没有水漫上来,人行车走都没有问题。
就这一点来说,邱晨对于大兴找来的这些工匠倒是多了一层满意。至少人家没有拿着主家的东西肆意浪费,甚至比她这个主家更节俭,这也算是谨守职业道德的一种表现,让邱晨禁不住暗暗感慨了一番。
眼看着邱晨试了试脚下芦苇铺设的道路就要往苇荡深处走,陈氏不由提醒道:“太太,苇荡遮天蔽日,仅我二人进去,万一有什么事情……”
邱晨下意识地有些失笑,可转念就缩回了已经迈出去的脚。陈氏见此,知道自己的话邱晨听了进去,连忙又道:“暑天溽热,工匠们又是赶活儿,暑热劳累之下,大多衣不蔽体,太太若是过去也多有不便!”
邱晨抬头看了看陈氏,终究是叹了口气,悻悻地转了回来:“走吧,回去吧!”
陈氏看着满脸扫兴的邱晨,难免也有些好笑。她家太太遇事多能冷静自持,不慌不躁,可平日里却偶尔会露出一种孩子气,这表情神态,似乎与那遇事沉稳大气的人截然不同,倒是生出几分纯稚的可爱来。
“太太若是想去看看水榭进度,不如等秦礼秦勇几个回来,傍晚时分,让他们先过去清了场,咱们再过去看看也就是了!”陈氏看着邱晨郁郁的神色有些不忍,又低声劝慰起来。
邱晨斜她一眼,撇撇嘴道:“那样兴师动众的……还是算了。好歹过几日建好了,咱们也就能上去了。想来这会儿也是乱糟糟的工地,也没什么好看的。”
“还是太太想的透彻明白!”陈氏应合了一声,惹得邱晨暗暗翻了个白眼儿。
她倒是想任性,想不透彻不明白来的,可有周氏那个管束着的大嫂,又有一个四平八稳,务求万事妥当的陈氏时时事事提醒着,她哪里任性的起来?想不明白不透彻也不行啊!
收了去看工程进度的心思,邱晨很快就将注意力转向了蒲菜的寻找。如此密集的芦苇塘湖滩地,自然少不了伴生的蒲草,而且让邱晨欣喜的是,就在青石路边,就丛生着许多蒲草,大部分只是生长在水边,她只要伸出手臂就能采到。
蒲草柔韧,邱晨废了半天劲儿却之扯下了两根老掉的蒲草叶,内里的蒲草嫩茎却没办法采下来。
“太太,是要这个么?”陈氏指了指比邱晨薅的栽歪着却仍旧没断的蒲草询问着。
得到肯定答复的陈氏,一伸手不知从哪里摸出把一扎长的匕首来,轻轻一挥,被邱晨虐待了半天的蒲草就没根割了下来。
邱晨的眼光随着陈氏手里眨眼又不见了的匕首打了个转儿,终于挪开目光,接过陈氏递过来的蒲草,比量着道:“就要这一截,尽量往下割,下边的嫩!”
陈氏应着邱晨的要求,飞快地又割了十来跟蒲草下来,邱晨就乐得在旁边把外头的老叶剥除,只剩下里边白生生的嫩茎,然后邱晨忍不住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随着咯吱咯吱的咀嚼声,一股清淡鲜香之气在嘴里弥漫开来,邱晨眯了眯眼睛吐出来,连连点头道:“味道真好,咱们多采一些拿回去,中午就用它做几个菜!”
陈氏笑着道:“这边的一丛已经割完了,太太要多采的话,还是回去取把镰刀或者柴刀来吧……而且,看这样子,生在岸边的应该没有水中的鲜嫩。”
邱晨想了想点头称是,转身往回走的功夫,陈氏低声道:“奴婢年轻时练过些功夫……”
邱晨笑眯眯地点点头,却转了话题:“若是找几个有功夫的丫头,倒是比秦礼他们便宜,毕竟有些时候他们没办法跟着!”
“这个容易,侯府里虽然都是新收的家人,但原来越国公留下的人手中,也有些丫头,若是太太想要,捎个信儿回去要几个来就是了。”陈氏很是赞成邱晨的提议,正说着,陈氏突然顿了顿脚步,然受低声道,“太太,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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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在零点前就写了这些……今儿家里来客人,估计没二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