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茗阁里,说书的先生终于在小四子吃完一块杏仁饼后登场了。
老头六十几岁的样子,精瘦精瘦的,长得挺滑稽,小胡子歪肩膀,手里拿着把红色的小纸扇,溜达上来之后开场说书。果然,开口就是爆笑的段子。
叶知秋和霖夜火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一个捶桌一个趴凳子,笑得直颤。
小良子和小四子嫌弃地看着两个完全不靠谱的大人,罗莺显然比霖夜火和叶知秋加起来都稳重,哭笑不得地看着两个完全没大人样子的大人。而罗鸢还是有些呆,很多地方都听不懂,歪着头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众人。
那说书的夫子乐呵呵一拍惊堂木,笑道,“小老头儿姓樊,大家就叫我樊夫子。”
“老头你今日讲什么?”有茶客跟着起哄。
老头笑道,“只要是江湖事,就没有老头我不知道的,你们想听什么?”
“想听殷候和天尊的故事!”
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
于是乎好些人都跟着说想听。
老头哈哈笑了笑,摆手,“那个要说起来,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再说了,老头我的年岁只有天尊和殷候的一半,后辈怎么好说前辈?我说了你们也不信啊,是吧?”
“那说说当今江湖上谁最厉害?”
老头接着摇头,“这个老头说出来要得罪人的,我可不会功夫,祸从口出祸从口出!”
听他说到这里,霖夜火和叶知秋都抬头看了看老头——这老头虽然自己说不会功夫,可实际上应该是会功夫的,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术不正的样子。
这时,突然有个人举手,“有关于九王爷赵普的么?”
老头一指那茶客,“喔?这位客人识货啊!”
“九王爷打过不少仗吧?”有人就问,“有没有著名的战役?”
“说到这战役啊,九王爷别看年纪轻轻可是身经百战,而且百战百胜简直有如神助,若论著名战役,有三场是特别有名的!而这三场里赢得最漂亮的是哪一场,有人知道么?”
茶客们纷纷议论,赵普打过的仗的确很多,这些人也大多知道几场,不过最著名么……
议论间,就见小四子伸起手,来了一句,“草尾谷之战。”
众人听着这把糯米糖一样软萌软萌的声音,就知道说话的肯定是小四子。
老头一歪头,打量小四子,摸着下巴上的胡子笑了起来,“这位小少爷好见识,草尾谷之战只动用了几百人就灭了敌军几万,的确是经典之中的经典。”
不少茶客都没听过这战役,于是议论纷纷。
包延托着下巴道,“草尾谷之战不止精彩还是关键战,那场仗一打基本奠定了西北边塞的局势!”
“那么精彩的话,就将那场战役吧!”好些茶客都表示想听。
老头笑呵呵点头,“那咱么就说说草尾谷之战……”
只是,樊夫子刚开了个头还没来得及说,就听一个凉丝丝的声音打断,“赵普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手握重兵再加上之前老一辈帮他底子打得好,又适逢辽和西夏内斗不断开始衰弱,打赢不是最正常的事么?就算不是赵普上,其他随便一个宋将带兵,也不会输的。”
小四子眨了眨眼,转脸看说话的人,小良子眼睛都眯起来了,撇嘴——谁说他师父坏话?
庞煜打从刚才起就兴致不高,一听到这话,嘴角直抽,一脸的嫌弃。
包延也望天……
说话的人是谁?
这会儿说话的那一桌,也是坐满了人,一个个衣着得体,有文人也有江湖人。
刚才说风凉话的是个年轻人,还穿着太学的学生袍,长得挺白,没有普通书生那么斯文,倒是和庞煜似的,有些公子哥气息。太学的学生不是才子佳人就是官宦之后,可能这位也有些背景。
霖夜火端着茶杯,问包延,“谁啊?”
包延压低声音说,“乔郡王的外孙,长孙启。”
霖夜火眨了眨眼,也闹不明白这乔郡王是个什么来头,不过听着应该是个皇亲国戚。
“乔郡王……乔紫善啊?”叶知秋好奇问。
包延点点头,庞煜倒是有些意外,“哟,你竟然知道?”
“听过。”叶知秋问,“不是挺有名的么?”
“是挺有名,乔紫善原本手握重兵,不过后来被太师参了一本之后降职从实权王爷变成了闲职王爷,原本可能命都保不住,好在闺女嫁入了长孙家,做了长孙蔺的儿媳妇儿。”包延道,“长孙蔺是先皇的贴身侍卫,还救过皇上的性命,解甲归田之后封的是异姓王爷,崇满候三千岁,皇上就是看了张孙蔺的面子留下了乔紫善的命。”
霖夜火端着茶杯咂么咂么嘴,有些好奇,“乔紫善干了什么被参的?”
“贪污军饷外加贻误战机。”包延扁扁嘴,“证据确凿。”
霖夜火一挑眉,那不是死罪么,随后又有些八卦地胳膊肘碰了碰庞煜,“你爹也够闲的,这种事情不是应该包大人去参奏的么?怎么你爹出面了?有什么仇怨啊?”
庞煜撇嘴瞧霖夜火,“你怎么说得我爹这样啊?”
其余众人都挑着眉头看他——你少来这套!太师本来就无利不起早,他会顶着得罪人的风险屁颠颠去参奏,应该是关系到切身利益的事!
庞煜叹了口气,瞧他爹那点儿人品……
小侯爷无奈,道,“乔紫善家闺女,也就是长孙启的姐姐长孙怡长得可漂亮了,年纪跟我姐姐一样的。早些年也总出入宫中,原本的刘后非常喜欢她。”
众人“哦~”了一声,了然,庞太师是帮闺女撵情敌呢。
“那后来呢?”叶知秋好奇,“那位长孙姑娘结局如何?”
“她,那什么,嫁去回鹘了。”庞煜喝了口茶润润嗓子。
众人则是睁大了眼。
叶知秋惊讶,“被送去和亲了不成?”
“没有啊!”庞煜赶忙摇头,“人家看上的是回鹘的小王爷,自己跟着跑了的,现在据说过得挺逍遥,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
霖夜火摸了摸下巴,“不过乔紫善肯定不这么想,好不容易生了那么漂亮个闺女,本来可以做皇后的,没想到被太师搅合了,去了番邦……偏偏庞妃现在还得宠。”
“啧啧。”众人都摇头,瞧着庞煜,“原来是世仇,积怨很深啊。”
庞煜叹气托下巴。
包延也点头,小声说,“长孙启不说文武全才不过也是可以的,以前最看不起这只小螃蟹,后来庞煜进了太学他就天天给他找麻烦,死对头哦!”
庞煜皱着鼻子对众人摇头,“小爷以前纨绔那阵子,偶尔倒是会跟他斗一斗,不过最近不是收心了么,懒得理他。”
包延觉得好玩,逗庞煜,“你以前纨绔那阵子人家跟你斗不叫斗,叫什么来着……”
说着,包延问小四子。
小四子伸出小手一指庞煜,“为民除害!”
“噗。”霖夜火乐得茶都喷出来了,庞煜也哭笑不得,搔了搔下巴。
樊夫子本来准备开讲,被长孙启两句冷嘲热讽打断了,就笑了笑,道,“这位少爷说得可不对啊,赵普得着的可不是块天上砸下来的馅儿饼,而是一个烂摊子,前朝几位大将军,乔紫善贪、方杰狂、徐濑庸、廖蔡懒、钱珏勋更是个卖国求荣的。几十万兵马一大半都没战斗力,军费少物资不足内忧外患,皇上又年轻,四邻皆想乘虚而入,可谓险象环生。另外,有一点你也讲错了,并非是辽夏内斗由盛转衰才输给赵普,而是被几场战役一打,才从盛转衰的。”
茶客们皆点头,同意樊夫子的意见,同时,也有不少幸灾乐祸看长孙启。
开封城就那么大,场面上走的人彼此都知根知底,长孙启好歹也是个小王爷,本地人都知道他什么来头。
樊夫子大概是外地来的,所以不知道这位就是他刚才说“贪”的那位乔紫善的外孙。
果然,长孙启的脸色越来越差。
与长孙启同坐一桌的,还有几个人,其中两个书生打扮的,包延和庞煜都认识,是太学的同窗。其实太学也和一般的祠堂书斋差不多,要好的几个人总是混在一起的,这几人都是长孙启的朋友,有才子也有官宦之后,见长孙启受气,自然脸色也不善。
而另外几个则是纯粹的武人打扮,望向樊夫子的眼神也有些危险了。
在场不少茶客都替老头捏把汗,心说这老头要倒霉。
倒是长孙启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对身边几人一摆手,示意——无妨,继续端着茶杯喝茶。
庞煜和包延对视了一眼——今天长孙启吃错药了那么好说话?平日这人可小心眼了!
只是,这樊夫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笑嘻嘻开始说起了当年乔紫善和方杰的恶行,说的那叫个绘声绘色。
在场众人都端着茶杯张大了嘴,脑中闪过同一个念头——要出事啦!
就在长孙启的脸色彻底变黑的时候,老头忽然话锋一转,“说起草尾谷之战啊,有一个传闻,不知道你们听过没有?”
众人长出了一口气,终于……
“传说?”包延也觉得当着人家面说长辈坏坏不太好,赶忙帮着转移了一下话头,“什么传说?”
“草尾谷是山谷地形,两山夹一沟,赵普自创了一个兽夹阵,将敌军困在了山谷之中不进不出,就像被捕兽夹夹住的野兽一样。”樊夫子晃着脑袋说。
茶客们听得津津有味,叶知秋吃着花生米,好奇问小四子,“兽夹阵是什么?”
小四子歪着头,他没少缠着赵普和那些副将给他讲打仗时候的故事,其中草尾谷之战是贺一航讲给他听的。贺一航讲得很清楚,小四子不记得有个什么兽夹阵啊。他只记得草尾谷杂草丛生,有许多许多的萤火虫,赵普是利用萤火虫和狼群打赢的这场仗,特别有趣。
“草尾谷的地形狭窄,山谷也不是特别大。”这时,有个书生问,“赵普是用了什么神奇的阵法,竟然能困住那么多人?”
樊夫子嘿嘿一笑,“说起这兽夹阵啊,可不得了!传说中,兽夹阵是四大邪阵之首,使用之前要先祭天、招魔,据说还要用百只黑狗的血……”
“噗……”
这回喷茶的是霖夜火,火凤眉毛都挑起来了,眯着眼睛问小四子,“赵普真宰了一百只黑狗?”
小四子撅嘴,“怎么可能!九九才不会杀狗!”
“赵普有些仗的确赢得匪夷所思,原来是有巫蛊相助。”长孙启冷笑了一声,“巫蛊邪术害人害己,虽然战事是赢了,不过容易招来天灾人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