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天底下却没有后悔‘药’可卖,并且在事实上,于情于理,刘福通都不可能得知小明王母子的消息后,和别人一样装聋作哑。毕竟韩林儿的父亲韩山童,当年跟他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生死之‘交’。欺负老朋友身后的孤儿寡母之事,他刘福通这辈子都做不出来!
正闷闷地想着,参知政事盛文郁和枢密院都事唐子豪已经双双来到帅案近前。看到刘福通形神俱疲的模样,俱是微微一愣。随即,便心疼地劝道:“丞相,您这又是何苦?军政大权,不是还抓在咱们手里头么?杜遵道那小人折腾不出什么风‘浪’来。少主和王后也会很快认清他的嘴脸!”
“是啊,丞相,大不了咱们以后再也不回汴梁城,就在外边领兵作战好了。反正打完了南阳还有襄阳。打完了河南还有陕西。实在不行,咱们就一路打到大都城下去,让杜丞相在汴梁里吃屁!”
知道自家丞相心里不痛快,所以二人都尽可能地将话往轻松里头说。然而,刘福通听罢,脸上却依旧没有一丝笑模样。心灰意冷地摇了摇头,叹息着道:“那又如何?拿下一个杜遵道,说不定还有什么王遵道、杨尊道会蹦出来!老夫是继续跟他们争,还是不争?至于领兵在外避祸,去年这个时候,脱脱估计也是抱着同样的想头。可最后呢,妥欢帖木儿想对付他,又怎会在乎仗有没有打完?”
话音落下,盛文郁和唐子豪二人心里头,也是一片冰凉。作为颍州红军中的核心骨干,他们所看到的东西,绝对比几个文职幕僚多得多。心里能想到的,同时也要深出数倍。前一段时间杜遵道跳出来争权的事情,表面上看,是王后杨氏目光短浅,给了此人不该给的支持。深层次里头,却是**‘裸’的君权与相权之争。与‘蒙’元那边妥欢帖木儿与脱脱两人之间的矛盾,没任何两样!
诚然,由刘福通大权独揽,比起几方势力倾轧不休,最后让一个半大孩子来做仲裁者,对颍州红巾绝对有利。但对于任何一个君王来说,无论昏庸还是睿智,恐怕都不会准许这种事情发生。所以随着小明王的年龄增加,早晚有一天,刘福通要跟他直接产生冲突。无论中间有没有杜遵道这么一根搅屎棍,结果都是一样。
这根本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是龙皆有逆鳞,权力正是其中之一。哪怕才三寸长,也不会容忍他人染指。所以,尽管脱脱是大元朝的擎天巨柱,妥欢帖木儿依旧恨不得他早点去死。而刘福通对于韩林儿母子,何尝不是又一个脱脱?!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饶是唐子豪嘴巴堪称神兵,此时此刻,也说不出任何能令人开心的话来。
中军帐内的气氛登时冷得像冰,一众文职幕僚和亲卫们全都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寒意,纷纷侧转身去,尽量不往刘福通、盛文郁和唐子豪三人这边看。以免不小心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稀里糊涂地就掉了脑袋。
接下来的一刻钟,给人的感觉足足有十五年那般长。就在大伙都被压抑得即将疯掉的时候,刘福通忽然又站了起来,冲着幕僚和亲兵们用力挥手。“都愣着干什么?没事儿干就回各自的帐篷里头去。郑二,给我再去给我换一壶茶汤来!!”
“是!”众幕僚和亲卫们如‘蒙’大赦,急匆匆逃出了‘门’外。亲兵百夫长郑二则上前抱起里边的汤水已经冷掉,却一口未喝的茶壶,飞奔而去。
目送无关人等都出了‘门’,刘福通又深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几分惨然,“老夫这回,是自作自受了!没办法,当年教主对老夫不薄,老夫听到小明王的消息,就只想着要将他平安接回来,却没想到还会牵扯如此多的事情!”
“丞相且放宽心。少主那边,会慢慢懂事的!”
“是啊。丞相,少主毕竟还年幼!长大后就好了!”
盛文郁和唐子豪互相看了看,干巴巴的安慰。内心深处,谁都知道自己是一厢情愿。
眼下刘福通需要的,也不是别人几句安慰话。因此又摇摇头,苦笑着道,“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吧。无论如何,老夫做到这一步,也算对得起教主了。你们两个看看这个,呵呵,老夫现在终于明白了一些儿,那朱屠户当初的用心,是何等之深!”
说着话,他将桌案上发黄的报纸拿起来,非常小心地递向了盛文郁和唐子豪。
“这个……”唐子豪目光刚扫上去,就认出了报纸的来源。那是两年前的秋天,自己命人从高邮给刘丞相送回来的旧物。上面印着芝麻李、赵君用、朱重九、郭子兴等人商议出来的《高邮之约》。记得刘丞相刚刚看到此物时,还曾经恼怒了好一阵子。没想到这么快,就完全转变了态度。
“朱屠户当年的‘弄’出来的糊涂玩意儿!”盛文郁的想法,和唐子豪差不多。粗粗扫了两眼,就故意大声说道:“呵呵,他当初实力差,所以才硬拉着芝麻李等人,立了这份盟约。让别人即便打算动他,也不好直接下手。没想到,现在他替代了芝麻李,成了整个东路红巾的扛把子。结果自己把自己给捆住了手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朱重八和张士诚扬长而去,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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