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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安修明白是他妈妈的借口,东山里的野菜是不少,但上山挖野菜这种事最少也得等到清明之后,现在的话,只有刚冒出地皮的小荠菜。他妈妈就是护犊子惯了,生怕他在奶奶那里受半点委屈,每当这种时候,妈妈就忘了他已经是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还当他是个受了委屈也不会反抗的小娃娃。
今天太阳很暖和,陈妈妈在院子里晒被子,把陈安修床上那些好久没睡过的都抱出来了,一见他进门,停下手中拍打的小竹竿就问,“你奶奶她说什么没有?”
陈安修打发吨吨回屋写作业去,和陈妈妈说,“没说什么,我把买的镯子给她了,她挺喜欢的。”
“花那么多钱给买的,她又不是不识货,能不喜欢吗?天天说天齐当了医生,又风光赚钱又多,但天齐也不一定舍得给她买个镯子戴戴,她是老了,可不是个糊涂老太太,谁对她好,她心里明明白白的,但人这心天生就偏的,不是说谁对她好,她就一定偏着谁的,老太太这些年手里可是攒下不少东西,估计都得留给天齐,你三婶伺候她十多年也不一定能得到点什么。”
陈安修搂搂妈妈的肩膀,笑嘻嘻安慰她说,“奶奶她愿意给谁就谁吧,反正咱家也不缺她那点东西。我赚了钱给你买更好的。”
“我还用你这个毛头小子和我讲道理,我早就明白了,我嫁到这他们陈家算算也快三十年了,除了当初分家的时候,你奶奶给过咱家两袋子玉米,一袋子麦子,一个小铁锅,两副碗筷,你奶奶这些年还给过咱家什么,咱家是前三十年不靠着她过日子,现在你们都长大了,以后咱还指望她那点东西过活?我是和她住不到一个屋檐底下,但是这些年该给的钱,该给的东西,我给的只多不少,从没短缺她半分,她也挑不出我的错处。”
“妈,咱家最明理的就是你了,要不,咱家就得全靠你当家吗?”陈安修对着她竖个大拇指。
陈妈妈不受他蛊惑,笑着拿小竹竿敲他,“屋里去,厨房桌上有草莓,街上五婶儿刚刚送过来的,你去洗洗和吨吨吃去,这里都是灰,别把干净衣服都弄脏了。”
“妈,五婶儿怎么给了咱家这么多啊?”用超市最大号的塑料袋盛了满满一袋子的新鲜草莓。
“上个月她家新装修了房子,去你爸爸那里买东西,你爸爸给她打了折。这草莓是她自己大棚里种的。”
“哦,原来这样啊。”陈爸爸年轻时跟着别人做装修,后来是他带着十来个人的小工程队出去揽活儿自己单做,前些年不愿意出去了,就在镇上租了个院子,专卖各种装修和建筑材料,现在农村里生活好了,盖楼和装修房子的人家多了,东山附近做装修这一块儿的又很多是陈爸爸以前的老伙计,用材料都愿意来照顾他的生意,所以说陈爸爸的生意一直还挺不错的。
“对了,壮壮,你们那个老板借给你车子用,你回去的时候要不要给人家买点东西谢谢人家啊?”
陈安修洗完,自己先尝了一颗,不算是很甜,但很新鲜的味道,听到他妈妈的话端着洗好的草莓出来,“章先生好像什么都不缺啊,你有的人家都有,你就别操心了,来,吃点草莓。”
陈妈妈拍打完被子,拍拍衣服洗把手,拿着马扎和他堂屋门口坐了,玩笑道,“我有你这儿子,他有吗?”
陈安修坐在她旁边,托着下巴作势思考一下,然后很肯定的说,“这个倒是没有,但你舍得把儿子送人啊?”
陈妈妈很大方的说,“舍得,有什么不舍得,只要有人要我就送了,养了二十多年早就养够了。”很多年后,她在偶然间想起这天下午的对话,觉得有些话果然是不该乱说的。
陈安修挑了个大草莓往他妈妈嘴里送,随口说,“那我回去问问人家要不?”
“你还会顺着杆子往上爬了,说正事儿,要不,我给清炖只土鸡你给捎回去行不?”
陈安修立刻嫌弃地摇摇头,“妈,你真土,好像这年头谁没吃过鸡肉一样。”
“你知道什么啊,市场上饲料喂出来的那些鸡哪有自己散养的土鸡有营养,炖汤都没滋味,你江家三爷爷都说了,这个季节,天气不稳,冷一天热一天的,炖点鸡汤,多放几片姜,喝了暖和身子。”
“妈,你别炖啊,炖了我也不要。我去屋里看吨吨的作业写到哪里了。”提着一锅鸡汤去送人,也就他妈妈想的出来,陈安修拨了一半的草莓拔腿就往屋里跑。
陈妈妈望着他逃窜的背影,笑着摇摇头,孩子总算是回来了。当年送壮壮去当兵,说什么保家卫国那都是虚的,无非是希望孩子顺利考个军校,将来赚个好前程,有他四叔在部队里还能帮点疏通疏通关系,可第二年,四叔打回电话来说,壮壮被上面挑走了,当兵后面的那几年,壮壮每次回来探亲,都给家里不少钱,说是部队上给的补助。她不知道壮壮具体在做什么,就知道他常年在海上,在国外,她心里总是放心不下,让他爸爸找四叔帮帮忙,能不能给壮壮调个地方,四叔明确说,壮壮所在的那支部队,他说不上话。去年壮壮突然就回来了,之前从没听他说要退役,回来的时候整个人瘦得厉害,一米八多的人就剩下个架子了,以前的衣服穿在身上都显得空,第一个月除了吃饭就闷在屋里睡觉,话都没多少。
壮壮退役半年后,四叔有一次给家里打电话,说的多是家常话,只在最后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句,孩子活着回来比什么都好。他们就什么都明白了。只要孩子能回来,她就什么都不求了,什么军校,什么前程都不重要了。
*
晚上吃饭的时候,陈安修陪着爸爸喝了两杯小酒,身上很暖和,但半夜里下起了雨,沙沙沙的,他盖着两床被子还觉得自己是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冷得打哆嗦,有个热乎乎的小身子拱到他怀里,他搂住了才觉得暖和一点。沉沉的一觉醒来,窗子里已经透进来淡淡的晨光,夜里有雨,山上早晨就容易起雾,邻居家有棵很大的杏树,伸到陈家的这一枝,雾气中也可以看到已经满是粉白的花苞,有两只斑鸠立在枝头上咕咕咕的叫。
不知道谁家的黑白花的大猫趴在墙头上盯着鸟儿,抬着两只前爪,跃跃欲试。
爸爸大清早的在打扫院子里的枯叶,妈妈好像在做早饭吧……
怀里的人扭了扭,陈安修低头正对上吨吨清亮的眼神,显然已经醒来多时了,被他爸爸手脚缠在身上取暖动弹不得。
“你醒了,怎么不喊我一声啊?”陈安修有些尴尬的松开手脚,抱着儿子取暖这种事情好像是做的有点不够光明正大。
陈安修一松手,吨吨二话没说,从床上一步翻起来,趿上拖鞋就往门外跑,接着就听陈爸爸在院子喊,“吨吨,你怎么憋成这样才起来啊,衣服都不穿?”
陈安修摸摸鼻子,披上衣服,拿了吨吨的小羽绒服追出去。
陈奶奶的八十大寿也算是个大日子了,除了四儿子陈建友远在广州无法赶回来之外,其余的五个子女都说好是要来的,陈家村里五服以内的亲戚也来了不少,粗粗算去,也得摆个三四桌子,东西都是提早买好的,陈妈妈和陈爸爸早早吃了早饭就过去帮忙收拾了。吨吨去给太奶奶磕了个头,屋里抽烟的人太多,空气混浊,陈安修就先把他送回家了,正赶上天雨回来,就又和他一道去的。
两个姑姑一早就到了,大伯一家还没到,在座的除了小姑家的十四岁的小表弟就他们兄弟两个年纪最小,被长辈逮住又被问老掉牙的问题,有女朋友没有啊,什么时候打算结婚啊。大多数是冲着陈天雨去的,陈安修是捎带,毕竟大家都知道他带个孩子,大学没上,现在工作也一般,想找个条件好点的结婚对象真不是个容易的事情。
他们大伯陈建明和陈天齐是在快开饭的时候赶来的,老太太偏疼他们父子两个,大家心里都明镜儿一样,纷纷挪位置,将他们父子两个让到陈奶奶左右两边的正席上,他们坦然接受。
陈安修看到他们进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两盒很高档的保健品,至于口袋里是不是还有没有其他的礼物,他也不感兴趣,反正奶奶高兴就行了。
席面上陈奶奶一直拉着陈天齐对众人夸,在大医院工作,自己是博士,找的老婆都是硕士,大家也附和着老太太说好话。不过陈奶奶也没怎么夸大,陈天齐确实有可以骄傲的资本,他在本市的医科大学读了七年后,又考上了北京名牌大学的博士生,现在市立二院工作,妻子是他在北京读博士时的师妹,毕业后跟着他来的绿岛,也在同一家医院工作,两人已经有个两岁的小女儿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没一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