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风云再次摇手,语气很不善,“某坦诚相告,某在推演之道上的确有天赋,而且运气好,屡屡言中,但某不懂八卦天象,亦无未卜先知的本事,某只是一个普通人,某不是奇人异士,更不是神,所以某无法回答你的问题,不过某可以告诉你一个事实,齐王有谋反的动机,却无谋反的实力,你们如果始终把目光放在齐王身上,不但会做出错误的推演,亦会错过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
李百药皱眉不语。
崔九想了片刻,拱手相请,“何解?”
“有关明年局势的分析和推演,你们的基点错了,思路错了,结论自然也就错了。”李风云说道,“你们依据错误的结论,拟制了错误的对策,结果可想而知,你们不但无法在明年的朝争中获利,反而会把今年的努力成果化为乌有。”
李风云手指李百药和崔九,以非常郑重地口气说道,“你们必须改变推演的基点,必须改变推演思路,否则你们会自食恶果,而某亦将中止与你们的一切联系,绝不会因为你们的错误而付出惨重代价。”
李风云的威胁让崔九顿时涌出一股怒气,给你三分颜色你还开染坊了,竟敢威胁我?崔九忍不住就想厉声呵斥,李百药眼明手快,抢在他前面开了口,“你所谓的基点是什么?思路又是什么?”
李百药在说话的同时,冲着崔九连使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先把事情原委搞清楚了再说,毕竟此趟使命重要,而能否完成使命全在于李风云的配合,李风云若拒绝,麻烦就大了,会影响到全盘布局。
“你们对明年形势的预测,都建立在齐王谋反这一假设上,而对明年朝争的乐观推演,则基于二次东征的胜利。”李风云没办法,只有耐心细致的解释,“为此,你们的对策是,想方设法阻止齐王谋反,以促成二次东征的胜利,但你们想过没有,假如你们的假设是错误的,齐王没有谋反,而是其他人谋反,你们措手不及,这么办?只要兵变生了,不论兵变结果如何,都会直接影响到二次东征的进行,二次东征肯定是功亏一篑,到了那一刻,你们谋划全部落空,束手无策,这么办?”
“其他人谋反?到底谁会谋反?除了齐王,谁有谋反的动机和实力?”崔九质疑道,“东都政局已生了巨大变化,齐王已成众矢之的,如果我们不做防备,不先行下手,让关陇人抢了先,让某些居心叵测者推动齐王举兵谋反,以达到摧毁齐王和累及山东人的目的,我们就被动了,到了那一刻,我们又如何应对?”
李风云忍无可忍了,冲着崔九厉声说道,“此次崔氏在东都政局的变化中虽然获利,但同时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随时都有覆灭之危。在某看来,崔氏实际上不但没有获利,反而掉进了圣主挖的三个坑,而这三个坑一个比一个危险。”
“若河北局势不稳,永济渠频繁中断,影响到了二次东征,你家家主罪无可恕;若东都爆兵变,你家家主既要拯救东都,又要戍卫永济渠,还要顾及河北局势,另外圣主一旦从远征战场回师平叛,你家家主还要给平叛大军提供粮草武器,如此困局下,必然顾此失彼,只要任何一个环节没有做好,出了问题,你家家主便头颅难保。”
“崔弘骏出任赵王府长史,崔赜出任越王府长史,崔氏再一次被拖进新一轮皇统之争的漩涡,你以为是好事?”
“齐王杨喃的继承权并没有被公开剥夺,齐王依旧有登顶的机会。如果齐王不能登顶,年幼的赵王杨杲便是最有希望的继承人,虽然赵王为圣主所宠,但皇统之战,各方势力无所不用其极,崔弘骏实际上就站在悬崖边上,稍有不慎便会坠落,而且还会连累整个崔氏。如果赵王杨杲亦被排除在继承人之外,那么就剩下元德太子的三个儿子燕王杨侦、越王杨侗和代王杨侑,其中燕王杨侦的背后是以元氏为的虏姓贵族,代王杨侑的背后是以韦氏为的关陇人,而越王杨侗的母亲虽然同样来自虏姓贵族,但燕王杨侦比他大,比他有才华,倍受圣主恩宠,所以理所当然被虏姓贵族放弃了,哪料到圣主却把他托付给了崔氏,这摆明了就是逼迫崔氏把所有力量都投到皇统之争中。崔氏看似风光,实则正在被圣主一点一滴榨于全部血液。”
“可以预见,在未来的皇统之争中,崔氏如果失败,必定全军覆没,如此重创,即便是千年豪门也难以承受。这个教训丨对你们崔氏来说实际上已经很深刻了,当年一门两妃何等荣耀,当年崔氏在皇统之争中占尽了天时地利,结果如何?秦王杨俊被毒死,秦王妃被赐死,河南王妃被废,崔氏在皇统之争中惨遭重创,影响至今。可惜你们没有急性,好了伤疤忘了痛,其实你们的伤疤还没有好,痛疼依旧,只是沉浸在自我编制的梦幻中自我陶醉,一旦梦醒,那就不是伤口上撒盐痛上加痛,而是走向死亡。今日崔氏危机之重可谓空前,但悲哀的是,你们崔氏懵然不知,如果崔氏子弟都像你一样狂妄自大、自以为是,则亡族之期指日可待。”
崔九面红耳赤,勃然大怒,但他忍住了。李风云的话振聋聩,给了他当头一棒。的的确确,崔氏表面风光,实则危机,而且还败不起,正因为如此,十二娘子才再一次纡尊降贵,“求助”于李风云。不论李风云的出身如何,李风云都是一个叛贼,崔氏“落魄”到与贼亲近,与贼为伍,与贼合作,本身就是一种悲哀,一种有心无力却又不得不垂死挣扎的无助,一个不可遏止的走向衰落的不祥之兆。
李百药情绪低沉,有兔死狐悲之感。崔氏正在没落,李氏也在没落,而且走在了崔氏的前面,相比在中土政坛上翻云覆雨、叱诧风云、挥斥方遒的先辈们,这一代的子弟实在是羞愧难当。若放在过去,以崔氏、李氏子弟的尊贵,掌控朝政轻而易举,但今天呢?看看中枢和中央府署的官员,有多少山东豪门子弟?不要说掌控朝政了,连自己的命运都难以掌控,比如李百药自己,自中土统一以来,仕途就艰难坎坷,如今竟然“落魄”到在鹰扬府里做个小小的步兵校尉,这对赵郡李氏和李百药来说,实在是一个莫大的耻辱。
先帝的大一统改革,是倚仗新兴贵族打击旧豪门,圣主的大一统改革,则是挑起新兴贵族和旧豪门之间的厮杀,然后同时打击。依照这样的形势走下去,等到中央集权制完善了,中央集权的根基稳固了,大一统改革基本完成了,门阀士族政治也就彻底死亡了,而随着门阀士族政治一起死亡的还有豪门世家,还有旧的和新兴的大大小小的贵族。所以,任由改革进行下去,豪门世家死路一条,为此,一部分激进势力豁出去了,反正都是死,倒不如博一把,与改革派殊死搏杀,一决死战,而大部分保守势力则在反对改革和维护自身利益之间摇摆不定,若反对改革有利于自身利益,则反对改革,反之,则有限度的支持改革,总之,利益至上。而博陵崔氏和赵郡李氏就属于这一群体,他们的政争思路始终禁锢在“利益”的牢笼里,局限性非常大。
“如果依照你的预测,计将何出?”李百药开口问道。
L李风云不假思索地说道,“不要寄希望于二次东征,把所有的力量都放在平定叛乱,拯救东都上,唯有如此,才能牟取最大利益。”
“如果你的预测是错误的,东都并没有生兵变,而是齐王在徐州举兵叛乱呢?”崔九再次质疑,“如此严重后果,谁来承担?”
李风云出离愤怒了,手指崔九,一个字一个字,冷森森地说道,“你或许不知道谁要动兵变,但你身边,你崔氏,肯定有人知道,而且,某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此次兵变,不但有身份显赫的河北人参与其中,而且还是兵变的谋划者和策动者之一。”
崔九张口结舌,李百药目瞪口呆,两人难以置信地望着李风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某甚至怀疑……”李风云怒目而视,杀气喷涌,“这次兵变背后的推动者,就有你崔氏和李氏,而你们受人愚弄,被人欺骗,跑来给某挖坑,试图逼迫某攻打齐王,陷害齐王,以此来吸引东都的注意力,混淆视听,混乱局势,以掩护这场兵变的动者,确保这场兵变的成功。”
“这场兵变的真正目的是篡国,唯有篡国才能摧毁改革,才能让豪门世家利益最大化,但若想成功篡国,就要击败圣主,就要击杀齐王这个距离皇统最近的人,而若想击败圣主,就必须控制河北,若想击杀齐王,则必须利用某这把锋利的刀,所以,某的怀疑有理有据,某的推测与事实不会有太大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