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急报,上游三十余里外,有数百艘船只顺水而下,船上悬挂有大量敌军旗帜。?
这显然是从鸭绿水上游城镇支援而至的高句丽军队,要倾尽全力阻挡中土人渡河东进。
急报来得恰逢其时,恰好帮助崔弘升熄灭了心中怒火,化解了他的尴尬。
听完斥候急报,崔弘升一边思索,一边平复心情,而罗艺亦不再咄咄逼人,因为战局说变就变,敌人援军到了,而且还是拥有大量船只的援军,如此一来就算他想立即渡河东进也不具备条件了。己方这边暂无船只,只有简易的渡河工具浑脱,而浑脱是由羊皮制作而成的小皮筏,在水上交战中浑脱在船只面前就像纸片般不堪一击。
罗艺不再咄咄逼人了,崔弘升亦无意反唇相讥,两人四目相顾,各自想了片刻,崔弘升率先开口说道,“对手准备很充分,即便我们风驰电挚,以出他们想像的度杀到鸭绿水,但战争进行到第三年,高句丽人就算是强弩之末,也不会束手待毙,还是要垂死挣扎,还是要不惜一切代价誓死一搏,而鸭绿水是他们的防御底线,他们唯有在雨季来临前牢牢守住鸭绿水,才能给平壤赢得一线生机,所以不难想像,在对岸,在我们的前面,高句丽人将用自己的血肉筑起一道坚固城墙,我们若想突破这道城墙,必将付出巨大代价。”
说到这里,崔弘升看了一眼气焰依旧嚣张的罗艺,加重了语气,“毕竟,对高句丽来说,这是存亡之战,是生死之战,败了就是亡族灭种,唯有死战,忍住不死才能苟延残喘,才能给族群的重新崛起保留希望。”
罗艺冷笑,“敌援军纷至沓来,鸭绿水东岸防线日益稳固,形势对我严重不利,强行渡河必然招致重大损失,所以你们这些决策者畏惧怯战,于是退而求其次,一方面陈兵鸭绿水西岸,以牵制和吸引敌军主力,一方面则寄希望于安东军从侧翼突破敌军防线,杀到鸭绿水以东,形势两路夹击之势,如此进可以攻打平壤,扩大战果,退可以横扫鸭绿水以西,巩固现有战果,可谓万无一失。”
说到这里,罗艺忍不住嗤之以鼻,毫不客气地嘲讽道,“一群叛贼和蛮虏,竟然成为你们手中至关重要的棋子,甚至直接决定了第三次东征之结果,你们不觉得荒谬?不觉得自欺欺人?到底是你们慧眼识人,远见卓识,还是我堂堂卫府已经没落到无人可用之地步?”
罗艺虽然性格不为人所喜,但精通兵略,会打仗,尤其擅长与漠外异族作战,否则也不可能在边陲屡立战功而官拜武贲郎将。之前他以兵贵神为由积极要求渡河东进,从战局来说这一计策是可行的,但问题是阻力太大,上至圣主和中枢,下至东征统帅部和崔弘升这样的统军大将,都饱受东征连番失利的重创,个个心理有阴影,信心勇气严重不足,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再加上粮草辎重运输困难等先天条件不足,导致决策层消极保守,这才有了以鸭绿水为底线之默契。
崔弘升说得委婉,但立场鲜明,态度坚决,他不能违背统帅部的意志,选锋军亦不能违背统帅部的命令。
罗艺却直言不讳,卫府没落了,军方大佬们更是懦弱无能,第三次东征没希望了。
罗艺的张狂与桀骜让崔弘升头痛欲裂。选锋军大踏步向前,挡者披靡,崔弘升与罗艺不会产生矛盾,罗艺亦不会成为军方大佬的“眼中钉”,但选锋军停下前进脚步后,矛盾立即爆,不但崔弘升与罗艺要爆冲突,等到右候卫大将军郭荣和左御卫大将军薛世雄带着主力兵临鸭绿水后,决策层与统兵将领之间的冲突必然扩大加剧,决策层消极怠战,而罗艺等激进将领们则对决策层怨言满腹,这必然会严重影响到军心士气,甚至严重破坏决策层对整个战局的控制。
崔弘升断然做出决定,“驱逐”罗艺,消除隐患,压制反对声音,以确保决策层牢牢控制局势展。
“襄阳公,埋怨谩骂解决不了问题。”崔弘升叹道,“目前局势下,我们指望不到水师,水师何时渡海,何时抵达鸭绿水,我们不得而知,只能祈祷上苍眷顾。实际上就算水师来了,能否与我们6路大军紧密配合协同作战,也是不得而知之事。萨水大败,水师不待主力到达便擅自攻打平壤导致惨败亦是重要原因之一。若水师能依照预定之策,与主力大军前后夹攻平壤,或许也就不会有萨水大败,甚至东征早已结束。”
“无耻的江南人。”罗艺不假思索地脱口大骂,“萨水大败的罪魁祸就是来护儿和周法尚,就是江南水师那帮自以为是的争功夺利之徒,但更无耻的是,他们不但无罪,反而有功。我们这边死的死坐牢的坐牢,他们那边却个个升官加爵,岂有此理!如此倒行逆施,天怒人怨,又能得到什么好下场?卫府分裂,军心丧失,必将累及中土,祸国殃民。”
崔弘升已经被罗艺的语不惊人死不休搞得麻木了,权当没听到,左耳进右耳出,置若罔闻。
“水师指望不到,我们又不能孤军深入,最后只能寄希望于安东军从侧翼突破。”崔弘升不紧不慢地说道,“目前局势很清楚,仅靠我们一路攻击肯定不行,风险太大,在没有绝对胜算的情况下,许国公和蒲城公做为最高统帅,势必采取保守策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所以,若想破局,只能突破敌军侧翼,打破当前对峙之势。只是,正如你所言,安东军由一群叛贼和蛮虏组成,指望他们强渡鸭绿水,突破敌军侧翼,继而与我军形成夹击之势,给我军渡河东进创造战机,却是千难万难。”
罗艺一听,眼前顿时一亮,一个大胆想法骤然浮现。
“求人不如求己,与其寄希望于他人,被动受制,不如自力更生,从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主动创造战机。”罗艺望着崔弘升,目露挑衅之色,“明公可敢破局?可敢主动打破当前对峙之势?”
崔弘升暗自窃喜,不动声色,斜瞥了罗艺一眼,问道,“又要激将?激将没用,你若能拿出行之有效的对策,某拿着项上人头,与你杀出一条血路又如何?”
“如你所愿。”罗艺这次不嚣张了,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然后飞身下马,转身冲着站在几十步外的卫士招招手,大声叫道,“拿图来。”
崔弘升随后下马,与罗艺并肩而立。
卫士走到两人近前,打开地图,手执两端,举在两人眼前。
“明公请看。”罗艺举起马鞭,鞭梢指向地图上的乌骨水与鸭绿水交汇处,“这是我军现在所处位置,泊汋口。由泊汋口北上,逆鸭绿水西岸而行四百余里,便是石柱口,也就是沸流水与鸭绿水的交汇处。在石柱口斜对面十几里处,则是雩(yu)水与鸭绿水的交汇处。”
崔弘升心领神会,微微颔,“派一支偏师日夜兼程赶赴石柱口,由石柱口方向悄悄渡过鸭绿水,潜伏到鸭绿水东岸的雩水一线。”崔弘升也伸出马鞭,以鞭梢指着地图上鸭绿水东岸的江南山脉,继续说道,“雩水在江南山北麓,而偏师则沿着江南山的东麓火南下,昼伏夜行直达大定河。大定河出江南山后,东南而行,与萨水汇合于入海口,所以偏师只要沿着大定河顺水而下,至入海口处,攻占青川城,控扼连接大定河与萨水之通道,就能断绝鸭绿水与平壤之通道,就能断绝鸭绿水东岸守敌回撤平壤之路,如此一来……”
“如此一来高句丽人只有两个办法。”罗艺说道,“要么鸭绿水东岸守敌立即后撤平壤,要么平壤守军立即反攻青川城,总之偏师侧翼突破,深入高句丽腹地后,平壤措手不及之下,部署必定大乱,如此就给我主力强渡鸭绿水创造了最佳战机,而那时只要我主力强渡鸭绿水,敌腹背受敌,难以抵挡,必定全线后撤,于是更大战机就出现了。若偏师能牢牢守住青川城,坚决断绝敌后撤之路,则我主力大军就有可能把敌后撤军队全歼于鸭绿水和大定河之间,如此平壤再难坚守,在我大军四面围攻之下,城池旦夕可破。”
崔弘升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襄阳公低估了对手,过于乐观了。你看这里……”崔弘升手上的马鞭指向了地图上的国内城,“这是国内城,高句丽的北部重镇,距离沸流水与鸭绿水交汇处的石柱口不足两百里,距离鸭绿水东岸的雩水也不到两百里。现在国内城西北方向的晦川,靺鞨诸部控弦云集,若安东军不能展开有效攻击,不能把靺鞨人击败,那么可以预见,在目前局势下,国内城及其周边地区应该已经聚集了大量军队,靺鞨人随时都有可能向乌骨和辽东城一线动攻击,以劫掠我粮道来达到牵制和打击我军之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