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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林变了。
何式微确认这件事是在骆林请假回来后的第十天。之前他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却直到现在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真的说来骆林还是以前那个为人考虑周到的,细心而温柔的人。他会在召开记者招待会时示意主持点名那个拘谨而年轻的新人记者,在集体聚会时照顾所有人的饮食喜好;工作邀约堆在门前,忙得他只能每天睡上四五个小时,他却雷打不动一般每次提早一刻钟以上到达摄影棚。就连遇上刁钻的网媒给他做专访,他也能好脾气地笑着,不着痕迹地把带着恶意的提问转向一边。
这样的骆林真的没什么不好。他简直是最理想的模特,敬业,谦虚,满载着天分和努力。但除却这些,何式微知道他变了。
原先他认识的骆林是个害怕给人添麻烦,因此时而逞强的男人。但就算是那样,骆林时常还会暴露出真实的情绪。看着他的眼睛就好比看着一面镜子,清澈得让人不忍转开视线。如果他对你笑,你知道他的心底一定是暖的。
……但那不是现在的骆林。
现在的骆林还是会经常微笑,笑起来和往常一样眼睛微微眯起,显出难以言喻的温柔。但这不一定是一件好事,因为何式微再没见他在生活中显出其他的表情。骆林笑着说话,笑着沉默,甚至一个人做事时嘴角都微微扬起来。这样的他让人觉得放松和温暖,久而久之却带来一种难言的距离感。
原先会在众人的调笑和赞美中脸红的骆林不见了,他没有了平静之外的情绪。
只有在拍摄中骆林会露出不同的样子――并显出愈加令人难以置信的爆发力来。摄影师诧异于他在镜头前后的判若两人,何式微却知道这是骆林发泄情绪的唯一出口;那些印在杂志上的或戏谑或冷漠的眼神,统统都来自骆林自己的情绪。
他把这些负面的部分统统关在自己的身体里,正慢慢地扼死自己。
所以当骆林向何式微要求更大的工作量,何式微只能说了“好”。
何式微不想让骆林累垮身体,但是他更想让骆林好好活着,起码多些机会喘气。
一直到骆林的笑容真正刺痛他的这天为止。
……
“你还想这样下去多久?”
何式微一个急刹车,盯着面前的红灯问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骆林。他的两手伸直了,紧紧握着方向盘。
骆林下意识地微笑着看着他:“怎么了?”
“……别笑了。”
骆林怔了一下,慢慢收好唇角的弧度:“我知道了。出什么事了?”
何式微的声音透出焦躁来:“我没出什么事,真正有事的人是你。两周前进来的那批新人都觉得你城府太深,不敢让你带。以前你训练的时候认识的人都跑来问我你出什么事了,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你说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解释?”
骆林叹了口气:“我不是想给你添麻烦……我下次注意就……”
何式微往方向盘上一拍,喇叭刺耳地长鸣一声:“根本不是这个问题!”他神色焦虑地看着骆林:“你什么时候才能不把自己这么关着?究竟是出什么事了让你突然就……”
这句话说了一半再也说不下去了。半个多月来他问了骆林不下五次“究竟怎么了”,骆林的回答总是“没事”两个词。何式微没指望这回骆林能突发奇想给他些新信息,还不如不问。骆林上辈子绝对是属蚌的,何式微几乎是恨恨地想。
骆林垂下眼睛,终于脸上彻底没了笑容的影子。他低声说:
“……有那么明显吗。”
这是许久以来骆林第一次显出微笑以外的样子。何式微瞥过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才能不太顺畅地接一句:
“挺……明显的。有什么事你真的不用硬扛着……”
骆林闭上眼睛,抬起手按了按太阳穴,眉毛微微皱起了一些。
何式微接着说:“我上次也说了,我不会在你不同意的情况下对你做什么了。你不用……”
这样的话大概会让人觉得不好意思,何式微边说边转回了头,不再看骆林。他放低了声音,慢慢又解释些了什么。车向左打弯一直走,所以何式微没注意过骆林的表情。
骆林的眼睛已经睁开了,两手交握着放在腿上。他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神让人想起独自走在雪原上的旅人。在他抱臂御寒时,只能听见风声。
……
对于段长山频繁的探病,段非一开始觉得有点不适应。他和他的这位父亲没什么话好说――自从李鸳鸯去世,四年来他们之间的交流少得可怜。但是他也没有不让人来的理由,况且段长山不说话时就看看报纸,并不扰人。段非如果在病房里,则要么看书要么睡觉,两个人沉默相对,各自相安无事。原先两个人还觉得气氛尴尬,后来习惯了倒也还好。
这么一段时间过去之后,段长山的阅读速度都变快了,一天份的报纸不够他一个小时看的。所以他干脆搬了一副棋盘进了段非的病房,说是要教段非下棋。段非盯着他爸面无表情的看了十五秒,然后说,那就教吧。
做这种事情说来也就是为了能多点话讲。段非从段长山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别样的小心翼翼,仿佛是赔罪一般。他不喜欢这种拘谨感,但也并不至于厌恶到和自己亲爹翻脸的地步。
“马行日,车走田,炮隔山打,车走直线……”
段非努力记着这些对他说来并不感兴趣的话,段长山则低着头,把棋盘铺开了,一边念念叨叨。段非看见段长山发旋里带出的银丝,他的父亲已经不年轻了。
大概是后来段长山也看出来了段非对象棋其实没什么兴趣,下到一半便叫停了。他把手中的棋子放回盒子里,一枚一枚动作很慢,像是思考着再说些什么。
段非看看窗外,慢慢说了一句――“今天好像不怎么冷了,出去走走?”
这时候被冷落的象棋也已经不算什么了。段长山脸上不由得显出喜悦的表情来,强压着却还是能看出痕迹。他故作平静地咳了一声,说:
“先去问问医生吧,还得再多穿些衣服……”
段非由着他继续往下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