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二章 凤凰于飞(二十一)(1 / 2)

大明望族 雁九 13953 字 2018-04-16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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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贺家的抄家,沈贺两家的恩怨尘埃落定。

杨恬对沈贺两家的事情知之甚详,只是案子审定后,只道与贺家再无瓜葛,便抛在脑后,一时不曾想起这李家。

此时听王研一提,她立时忆起,不由“呀”了一声,“是那个退亲的?!”

贺五姑娘早有姻缘她也是知道的,只不过在贺老太太吞金、贺五姑娘欲以金钗自裁这等惨烈故事传到杨家后,她才了解到其中详情。

那李家以长子病重为由向贺家提出退亲,当时沈洲刚刚被贺家弄丢了官,贺家正是气焰嚣张而沈家弱时,便没有人认为李家是为了划清界限才与贺家退亲的。

然退亲没多久,王守仁班师回朝带回了贺家通倭的证据,贺家自此一败涂地,最终落得抄家斩首流放的下场。

李家则因抽身早,既没沾惹是非,也不曾被人质疑人品。

然贺五姑娘没死成,却也是被流放了,下场未必比死好上多少,京中不少闺阁千金是同情她的。

那时杨恬跟着俞氏赴宴,不少闺秀们窃窃说着这话题,有人便道李家若是不曾退亲,贺五姑娘有这婚约,许还能留在李家,免去流放之苦。

当然也有人说,亲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贺五姑娘就是留在京中又岂能安心。

更有人道只怕李家就算认下这个媳妇,也不会好好待她。

杨恬因这是沈家仇家的事,也只听听罢了,并不会开口说些什么。只是回来后听过父亲与长兄谈论贺老太太吞金这事,父兄固然瞧不上贺家,但对李家也是没甚好评的。

“前几日,听闻是因泰陵工完(弘治皇帝陵寝),皇上重赏了提督营造的新宁伯谭,还有工部左侍郎李,以及锦衣卫指挥佥事余。”王研说起朝事来,也是丝毫不陌生,可见在家中,杨慎是不瞒她的。

其实杨廷和对长媳想听政事的态度也是默认的,他亦希望长媳能成为儿子仕途上的贤内助。

而且,杨廷和还发现,有些时候,这长媳比儿子更具敏锐的政治洞察力,之后便更不会忌讳儿媳知道政事。

王研缓缓道:“皇上能把泰陵的工程交给李,已是看重,此番重赏银钱之后,又把西苑的工程交给了他,朝中一时都以他为皇上身边新贵。他既得了皇上的赏识,那来交好咱们家老爷这帝师,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这上来就约为婚姻……”

“他上来就约为婚姻,未免太急切了些。”杨恬点点头,接口道,“何况,贺家那案子虽已是几个月之前的事儿了,可当时他家大公子可说的是病入膏肓方才退亲,这几个月就身体康健,又能另定亲事了?!还不让人说嘴!若我杨家应了,只怕也不会落下好话来。”

王研赞许的看向杨恬,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道:“我家恬儿长大了。”

杨恬脸一红,又啐她道:“说得这样老气横秋,楚楚姐,你才比我大几岁?!”

王研笑嘻嘻的又拧了她一把,这才扯回话题,道:“我与你大哥也是有这个顾虑,只是老爷并未说许或不许,只在斟酌,我们便不好说话。就算定下亲事,这里头也还有一事……”

“虽说京中都知道李家事,这嫡长子媳妇不是那样好当的,但那到底叫侍郎府的嫡长子呢,身份在那里摆着。当初贺五姑娘虽也是个庶女,却是一直养在嫡母身边,又记在嫡母名下,”她顿了顿,道,“咱们太太是万不会肯将二姐儿记在名下的。庶次女配嫡长子,这便算我杨家高攀了。”

杨恬叹了口气,“既是高攀,在那不知就里的人眼中,杨家名声只怕要比李家还差些。”

杨恬也深知,俞氏是绝不可能将杨悦记在名下的。

此次蒋姨娘计策之毒,不单是要陷她杨恬于死地,这栽赃俞氏更是要连俞氏也一并除去的。俞氏如今应是恨蒋姨娘入骨的。

无论二姐儿是否参与其中,作为蒋姨娘为之谋划的女儿,俞氏自然也会连其一并恨上,俞氏连四郎都不肯养,又如何肯让二姐儿记在自己名下。

这次蒋姨娘出事,多是因着父亲日常纵容,养大了蒋姨娘的心,父亲只怕也是心里有数,也就会对俞氏存了愧疚,因此再对上俞氏的坚持,如何也不可能强硬要求俞氏记名。

“如今只看父亲的意思了。”王研道,“我此来与你说,也是想问问你可还从沈家知道些李家事?我们也好心里有数。”

杨恬想了想道:“说也是贺家事,李家也没什么……”她顿了顿,忽然睁圆了眼,敲了敲手指,道:“我还真想起一事。”

她想起的,便是那李的兄长李现任江苏学政,虽与贺家算得有亲,却不曾徇私,在松江审理通倭案时秉公断案,且对贺家印象颇坏。

她便原原本本讲与王研听,因又道:“这事儿都说了许久了,记得好像是沈二哥去岁从松江回来就提过。方才瞧嫂子像是不知,想来大哥是没留心,忘记了。”

“可不,你大哥对这样的事儿根本不理会的。”王研苦笑道。

这件事杨慎根本不曾同她提过,可见是从没上心过。王研心里叹气,丈夫极有才华,却是不耐烦俗务的,却不知,日后走上仕途,总是要面对这些。

她微一思量,便道:“这么说来,这位学政大人乃是耿直之人,只怕容不下贺家这等小人为姻亲的,极有可能早早就写信给兄弟让他退婚了,但这侍郎大人嘛……”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个轻蔑的笑容来,“怕是也舍不得门当户对的亲事,那会儿贺东盛可还是刑部侍郎呢。这一观望,就观望到了年底,只怕也是南边送了信,王守仁王大人抓了贺家的证据,他这才能果断退婚了。”

杨恬点点头,表示赞同。

王研撂下脸来,冷冷道:“若是这样,这李整个儿一反复小人,如何做得亲家。”

然她心里也清楚,丈夫不曾留心过李之事,她是不相信公爹杨廷和也不留心的,那么杨廷和没有一口回绝,只怕还有些顾虑。

王研抿了抿嘴,道:“如论如何,我今儿回去总要同老爷把这前前后后的事说个清楚。”

管了事的王研便没有刚成亲时那会儿的逍遥了,也如俞氏一般匆忙,勉强留下陪着杨恬吃了顿饭就要往回赶了。

沈瑞那边被大舅哥杨慎好好考教了一番,从字到时文都批了一顿,沈瑞也乖乖听着,就学识上来讲,他发自肺腑承认,他同大舅哥还是有差距的。

大舅哥到底是状元之才,他也乐意于同大舅哥多交流的。

待杨慎夫妇走后,沈瑞私下与杨恬说起时,忍不住道:“大兄成亲后,倒是越发有长兄风范了。”有点儿长兄如父的意思。

杨恬也笑得双眼弯弯,对“楚楚姐”这嫂子赞不绝口,她也是真心高兴,能有这样一位嫂子。

她同沈瑞说了李家向杨家提亲的事,又将自己与嫂子的分析说与沈瑞听。

沈瑞凉凉一笑,道:“其实这位李侍郎先前主持的水利工程都是做得极漂亮的,既非庸碌之辈,趋利避害也是人之常情。”

他压低了声音,又道:“这人是刘阁老麾下,这里面有没有阁老的授意还未可知。”

其实他还在想里头有没有寿哥授意呢,只这话却不能随便提出。

握了握杨恬的小手,他才恢复了正常声音,道:“岳父与这些人打交道更久,想来深知这些人为人,恬儿不要多虑此时,一切有岳父做主……”

他又宠溺调笑道:“不喜二姐儿,日后不见她就是,以后让章添(半夏爹)管门房,见谁不见谁、门开或不开,都由你说的算,好不好?”

杨恬皱皱鼻子,嗔道:“这里好好正经说话,偏你混打趣人。”又扁扁嘴道:“怎么说也是自家姐妹,难道真个拒之门外。”便是心里有一万个不乐意,还是要做做脸面,不能让人嘲笑了杨家的家教去。

她这么说着,便又想起一个更不乐意见的来。

她皱眉道:“还有,嫂子说,寿宁侯府二姑娘及笄礼竟还给我下了帖子,说什么亲戚妯娌。太太和嫂子都是不快,没与他们什么好脸,直接替我推了。”

沈瑞登时也沉下脸来,冷冷道:“更不必理会他们。”

杨恬凝视这沈瑞,这礼法上,过继之后,沈瑾便只是族人,可说到底还有一层血脉关系,终不能等闲对待的。

沈瑞见她目光隐含忧虑,心下也明白了几分,声音更冷:“恬儿不要多想,那是寻常族人罢了。族中面上都过不去的、见面必要吵的也大有人在,咱们这算得什么。且早就分了宗,谁理会得。”

他拉了杨恬的手,认真道:“恬儿,我早就说过,你不必为任何人委屈自己,从前有岳父和大兄,以后,有我,我会努力让你活得自在。”

杨恬这才展颜一笑,忽又俏皮的眨眨眼,用那娇憨语气道:“我原还想着,若你说‘面子上过得去得了’,那我就还得做做面子情,那就随便着人往书坊里买那新刊的女戒女德,送去贺她及笄。你既然说面子都不必留,这半吊钱我便也省下啦。”

那女戒女德咬音极重,末了还吐出丁香小舌,扮了个鬼脸。

沈瑞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心情也舒朗起来,伸手刮着杨恬的鼻尖,笑道:“你竟也变得这样促狭!”

“还不都是跟陆家嫂子学的。”杨恬忽然叹了口气,再开口就带出些张青柏的口音语气语调,道:“我同陆家嫂子学话儿比学功夫还快些,可如何是好呦……”

听得沈瑞直笑喷出来:“坏了,坏了,他日这盖头一掀口一开,我竟不是娶了个蜀中媳妇,竟是个山东的!莫不是让人掉了包吧,可如何是好呦……”

五月二十八,寿宁侯府二姑娘张玉娴及笄之礼,侯府大排筵席,宾客盈门。

不管朝中怎么说皇上对张家的态度,张家都是弘治正德两朝最显赫的外戚人家,尤其这据说张家姻亲里马上就要再出一位皇后了,这文武中除了和张家死磕的如韩文等少数几家,绝大部分的朝臣都是要给些面子的。

当然,也有熟识张家内眷的人暗暗嘀咕,这张二姑娘原当是五月中旬的生辰,怎的拖到了月底才办呢?这及笄礼对女子来说又是如此重要……

不过,外界议论纷纷丝毫不影响张家的热热闹闹,宫中太皇太后、皇太后都赏赐了锦缎、头面下来,一时也是颇显荣宠。

这一日杨恬自然没有关注,一早起来,她和沈瑞正忙着打榆树钱儿,商量着晌午吃个榆钱儿宴。

却是两人例行遛弯时,见着庄中一处路旁十几棵大榆树上挂满了榆钱儿,几个庄户家的小童正在那边摘的起劲儿。

杨恬一个书香门第的闺秀,哪里知道这东西竟还是能吃的,沈瑞则是前世记忆,笑称要打榆钱儿来吃。

他便只知道个榆钱儿炒鸡蛋的吃法,还是林妈妈不由笑道:“到底是富贵人家的少爷,您哪里知道穷苦人家怎样吃得,哪里有得鸡蛋,少放些米便用它来煮粥,有些粗面便能包馅、烙饼子……”

沈瑞笑道:“如今却是不苦了,咱们就炒鸡蛋炒肉吃,恬儿也尝个新鲜。”

杨恬则表示,瞧着榆钱儿结得颇多,不若都做来尝尝。

沈瑞便让小厮去喊众小童,今儿他们摘的榆钱儿分他一半,他给每人十枚鸡子儿一斤肉,让他们回家炒榆钱儿吃个香甜。

小童们立时欢呼起来,摘得越发起劲儿。

正热闹间,那边门上来人报说,清河郡君、武靖伯府六姑娘、还有一位吴姑娘来访,求见杨姑娘。

杨恬不由大奇,道:“她们三个怎么来了?”

倒不是对今天这个日子好奇,她是压根不知道今儿就是张玉娴及笄礼的那日王研只说了寿宁侯府送来帖子她们给退了,却根本没说哪天。

杨恬好奇的是,清河郡君蔡淼也就罢了,其婚期还没定下,赵彤可是六月二十就要成亲了的,眼见进了六月,家里怎会许她到处乱跑!

她也只在转危为安的第二日见到过赵彤一面,之后赵彤就得在家乖乖等着嫁人了。

还有吴锡桐,这吴锡桐不是要进宫了吗?

吴锡桐的消息也都是赵彤带给她的,赵彤每次来祥安庄,总是要与她讲一番闺秀圈中的闲话,她们两个共同的朋友并不多,因此说来说去左不过那几个人。

吴锡桐当时情形是比她还凶险的,不光是被冰冷的河水冻了,更是磕破了头,整整昏迷了十数日,真真是叫从阎罗殿抢回条命来。亏得是留在大长公主府,若是当时便回去寿宁侯府,怕早就没有命在了。

也万幸吴锡桐自幼在乡间长大,身体底子要比寻常深闺所养柔弱少女强上许多,这一下虽凶猛,却没有伤及根基,等清醒过来之后,身体也就开始好转。

大长公主府本就格外善待吴锡桐,待宫里传旨出来又派了教养嬷嬷,太医也是轮番来问诊,各种珍奇名贵药品也纷纷赏赐下来,吴锡桐这伤养得也快。

只是其也一直也没来看过杨恬,不晓得这次来是怎么个意思。

杨恬暗自思忖着,一面吩咐人快快请到她待客的花厅,一边儿又同沈瑞笑道:“可巧儿,我料她们也没吃过这榆钱儿,也给她们吃个新鲜。”

沈瑞笑道:“妙极,她们是定没吃过的,你就告诉她们这是不世出的奇珍,回头再装一袋子与她们,今儿的回礼也就省下了。”

杨恬刮脸笑嗔道:“好个小气的沈二爷!”便在沈瑞的大笑声中,使半夏麦冬赶紧推着她回去待客了。

待到了花厅,双方还不及见面行礼,赵彤先就埋怨道:“都不是外人,带我们来花厅作甚么,你这身子骨,哪里是能一直坐着的。快快带我们去你院里,你自躺着去,不然我们哪里敢好好说话。”

蔡淼也上前来笑道:“她来得勤了,你不当她是客,难道我们来得不勤,便是客了?我们待你的心可是同她一般的,你若将我们当客待,却是要伤了我们的心。”

杨恬只好笑道:“你们这般说,我竟是无言以对了。”

赵彤哈哈一笑,道:“还对个什么,快快回去,你好好躺着去。”

杨恬无奈,向吴锡桐歉然道:“叫吴姑娘见笑了。”

吴锡桐原有些尴尬,这里可不就她一个不熟的外人么,但她早就练就圆融性子,立时上前陪笑道:“便我是客,可还有一句客随主便呢,不是要你这主人家便宜了,我才好便宜的。”

众人说笑着回了主院,遥遥就见素白围墙,顶浅淡竹影,蔡淼便赞了声“妙”,笑道:“这院子是新拾掇了。”

却是杨恬日渐好转,沈瑞为分她心神,与她一起琢磨着重新布置的。

城里不好动土,庄上却无顾忌,偌大一片地界都是他家的,是想推了墙就推,想挖池塘便挖,个把月下来主院已变了模样。

进了院子,蔡淼就往那丛紫竹而去,见筑土为垅,环水为溪,小桥纤巧,石阶古朴,显出几分魏晋古意来。

她满口赞着,又忍不住道:“这几株墨竹……瞧着恁像筠园里的呢?”

那筠园乃是一处商贾所开卖花木的园子。

杨恬摇头道:“这几株是陆家嫂子所赠,我实不知是哪里来的,也不便问。”

却是张真人非但没惹祸还入了贵人的眼,陆二十七郎夫妇感激不尽,怕送银子沈家嫌俗,特地打听着买了些名贵花木送来。

蔡淼眼珠子都舍不得移开了,口中遗憾道:“呀,数一数,怕真是那几株,满京城再没有比他家竹子更好的了。唉,只园主要价忒高,我还在跟我哥磨着……唉,既卖到了你这边,这下我也不用惦记了……”

赵彤一推她,笑道:“几根竹子而已,瞧你这大惊小怪的,过些时日你嫁到南边儿去,竹子还不是有的是。”

提及婚事蔡淼半分羞涩都没有,撇嘴道:“一时且嫁不过去呢,祖母说要留我过二十再去。”

赵彤拍手笑道:“哎呦,了不得了,可不是把成国公府等个望眼欲穿呀……”

蔡淼作势要去拧她的嘴,笑骂道:“看我不撕烂了你这张恼人的嘴!”

杨恬看着这俩人斗嘴,哭笑不得,咳嗽一声,笑道:“好姐姐们,咱们屋里去吧,我还没好好问你们,六姐姐,你这不是六月二十就成亲了吗?帖子我都收着了,怎的现在伯夫人还能许你往外头跑?”

赵彤正好借机挣脱了蔡淼,嘻嘻哈哈的跑进上房,探头笑道:“我娘才不管我呢,只是嬷嬷们多事……”

待杨恬等进了屋里,赵彤将她按在榻上,又喊半夏麦冬等丫鬟过来与她盖好了薄被,旁人便在榻边圈椅上随意坐了。

吴锡桐头次来,这一路不住打量着,又见杨恬闺房处处摆设都别具匠心,心里不免感叹杨恬好命。

赵彤大喇喇干了一碗茶,又努嘴再要一碗,笑道:“这是新茶罢?也是好喝。你这儿什么都好,赶明儿我要来住上几天。”

又戳杨恬道:“可惜了早没认得你,不然我们便把宅子置到你家旁边去了。现下仁寿坊可是没甚空宅子卖了。好在庄子倒还在一处,等我成了亲,搬来庄子上与你作伴。”

杨恬笑道:“故所愿耳,不敢请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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