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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元年十月开始的那场朝堂风暴并没有因两位阁老下台、六部泰半堂官换血而告终,而是随着刘瑾的清洗而愈演愈烈。
正德二年闰正月,当“改锦衣卫掌镇抚司事指挥佥事牟斌于南镇抚司管事”的消息传来时,沈瑞已在北直隶境内了。
而几天后,杜老八风尘仆仆的亲自赶来,带来了此事最新消息牟斌于阙下杖之三十,降百户闲住。
因在客栈,没有什么密室,杜老八格外谨慎,只与沈瑞单独密谈,王棍子与田丰也都在外头守着。
“这阵子,廷杖用的有点儿多啊,都说是和刘瑾有关系。牟斌这事儿,听说,也是刘瑾丢了不少人下锦衣卫狱,意在严刑拷问,再扯进来更多人,牟斌却是不理会的,颇为善待这些人,因此触怒了刘瑾。”杜老八神色肃然,道,“不过某与东家都以为,刘瑾怕是将王岳的事算在牟斌头上了,才痛下杀手。”
自从被英国公世子张仑拨给了张会后,杜老八便彻底改了口,不再称呼张会二公子,而是用了一个商家惯用的称呼东家,自愿给张会当起掌柜的、甚至小伙计。
明面上说,他杜老八原本就早已不是英国公府的侍卫、世孙的帮闲,纯粹是街头混子了。暗地里帮世孙办事,那又另当别论了。如今这番改口,倒是面上更妥当些。
沈瑞听罢点头道:“棍子兄弟将事情讲出来时,我也反复思量了,那事,不曾有破绽。被想到锦衣卫所为也是常理。”
这倒也不是让牟斌背锅,牟斌原就不是刘瑾一路人,刘瑾既上位,牟斌的位置本身也是坐不稳的。
心知刘瑾弄下去牟斌,必然换上来个同党,沈瑞忍不住问道:“如今的指挥使……与张二哥可有干碍?”
“东家如今专心京卫武学事,与这些人也没甚干系。”杜老八道,“新上来的指挥使是杨玉,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
见沈瑞显然对这个名字非常陌生,杜老八进一步解释道:“杨玉他爹是先锦衣卫都指挥佥事,弘治朝就没了,杨玉承了他爹的缺儿,原是外放的。嘿,他可没他爹的本事的,获罪降至千户了,偏狗屎运遇赦,调万全都司带俸,去年腊月他是厚着脸皮乞留京的。”
杜老八这胡子拉碴的脸上也能看出明显的讽刺神情来,可见其不屑,“……他理由是他姑母卫圣恭僖夫人之坟在京师,他这后人得尽孝。皇上许了。这厮可不就在这儿等着了,没出仨月,这不就得了高位。”
沈瑞对京中贵夫人们的称号更是陌生,杜老八就补充一句,“卫圣恭僖夫人是先帝爷的保母。”
沈瑞方恍然,又忍不住叹气。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古以来,无论民间还是天家都不能免俗。在大明朝的冗官中,其中有比例相当不小的一部分便是这皇帝身边的亲近人子侄得官的。
皇帝的乳母、保母,宫里有头有脸的大太监,每每讨的官职还不小!
就在不久之前,张永、谷大用、马永成和魏彬的弟弟也刚刚被获封,不是舍人,便是世袭锦衣卫百户。
这些冗官,也是吃垮大明朝的原因之一。
杜老八不知沈瑞所想,见他叹气不语,便换了话题,道:“那事到此也就彻底了结了,沈二公子这边也不必再惦念。还有一事,某家出来前,辽东邓大人那边向朝廷请增辽东年例银五万两,东家从中斡旋,皇上已是准了的。”
提到辽东,沈瑞不由精神一振,他有很多很多的构想都与辽东有关,辽东也是他最想经营的地方之一。
五万两银子对于辽东庞大的军费开支来说算不得什么,不知道邓璋之请是为哪桩事由。
“听闻邓大人是要修粮仓谷场,”杜老八眼里闪出点狡黠笑意,“还有马场。”
他嘿嘿一笑,道:“就上个月底,监察御史王济上了个折子,哎呀,恁是长,某是记不下了,总之,这人是奉命出去查直隶、河南、山东等地养马诸事,便发现这一年来母马下的小马驹子忒少,又都弱得跑不动,根本不顶用,正巧着邓大人的奏折就进来了,想在辽东多开马场,以补不足。皇上这边就先拨了五万两。”
五万两说是不少,但是想建大量马场,还是差得远了。
听得杜老八道:“二公子,您先前叫棍子传回来的长短途车马行的主意,东家觉着大妙,因此也想投笔银子往辽东,建个咱们自个儿的马场,日后车马行的生意起来了,马啊牛啊,都是要的。”
沈瑞知其意思是问自己要不要也跟着投银子,他想了想,道:“开个马场要多少银子,张二哥可算过?之后养马、医马的人呢?夏日里尚好,然辽东苦寒,冬日漫长,这干草料、豆饼子又从哪里备?”
杜老八愣了愣,挠了挠后脑勺,道:“这个,这个,遣了人去辽东,拿了银子,总能找到懂行的人。还有马家呢。”说到马家,他又忍不住咧嘴,“马家总有懂养马的吧。”
这个笑话够冷的。沈瑞也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却摇了摇头道:“马家将门,可地处辽东,贸易得马容易,也未必自家辛苦养马。”
他收起笑容来,认真道:“张二哥急着派你来,只怕是那边等着他回信,但依我看,现下还没有投个马场的必要,与辽东的马匹贸易更容易些。如果是怕他日别人阻断咱们商路,弄不到马了,也可以与义州外围一些小女直部落联系,雇佣他们为我们养马,就像佃农那样,每年多少马多少银子,乃至他们部落需要的粮食、布匹、医药甚至铁器,总有一些是我们拿出来他们无法拒绝的。”
“老杜,你的顾虑我明白,不过小马驹也不是一日两日养起来的。”沈瑞拍了拍杜老八的肩头,道:“把我的话带给张二哥,希望他能观望一下,邓大人那边他已经卖了个大人情,便是日后马场兴起,我们插不进手去,凭这人情想弄些马出来总不会是难事。”
杜老八咂咂嘴,道:“也罢,某家也不懂这里头的道道,便先捎话回去。左不过没几日二公子也该回京了。”
他顿了顿,又笑道:“左右某在城里的车马行已妥妥的了,就等着万岁啥时候下旨开西苑了,暂时也不缺马。二公子回去若有闲暇,还请到某那车行指点指点。”
沈瑞笑道:“老杜你的店开张,我便是人不去礼也要去的。”
两人不由都是哈哈大笑,转而杜老八又道:“说到西苑,倒还没恭喜二公子,你那连襟他爹……”他忙又捂了嘴,嘿嘿两声,道:“某家粗人,这个,这个,二公子莫怪,莫怪……”
沈瑞不免莞尔,知他说的是李延清的父亲李,不免好奇道:“李老大人在督造西苑,怎的?受了皇上赏了?”
杜老八眼睛笑眯起来,道:“前阵子工部尚书曾鉴致仕了,没几日,老人家就驾鹤西去了。亏得他致仕的快,没像吏部张侍郎那样没在任上不受待见,曾老大人是进阶荣禄大夫赠太子太保赐祭葬的。”
沈瑞已然明了,果然听得杜老八道:“如今,李李大人已是工部尚书了……”
去岁腊月就已改兵部尚书许进为吏部尚书。而就在工部尚书曾鉴殁后几日,刑部尚书闵班、由兵部左侍郎晋尚书不久的阎仲宇,皆以病上书,求乞骸骨,致仕回乡。
至此,四个月不到,六部尚书尽换了一遍。
而南京兵部尚书也换了新人,就在李升任工部尚书的同一日。
如沈瑞所料,皇上不可能再给王守仁晋级,不过这个新尚书的人选也让他大为放心刑部左侍郎何鉴升为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
何鉴与沈沧共事多年,本就私交不错,又因着彼时右侍郎贺东盛颇不安分,使得何鉴更亲近沈沧。
在沈沧故去后,通倭案发,三司会审,何鉴与杨镇一般因为避嫌而不再与沈家走动,但是沈沧的两次周年祭,他都有亲至。
此次调任南京兵部尚书,沈瑞相信他与王守仁能相处得融洽。
到底是帝王手段,沈瑞想到寿哥那尚有稚气的面庞,摇了摇头,寿哥不放心王守仁升兵部尚书,却还想用他,又不肯让别人过去掣肘,便选了何鉴。
沈瑞只想着如此也好,却不知,调走何鉴亦是遂了刘瑾的心愿。
新提拔的刑部尚书、前都察院右都御史屠勋,正是投靠了刘瑾。
换干净了中央,又开始了清洗地方,却也并非都出自刘瑾授意。
就在沈瑞抵达通州那日,正德朝首次大批裁革冗官开始了。
先有吏部上书交差,称先前奉旨查议天顺以后添设内外大小官共一百二十九员,其间地要政繁、不可裁革者七十员,两京二十六员……
厚厚一本奏章,密密麻麻写着什么“虞衡司管盔甲厂及遵化铁冶郎**二员”、“天地坛祠祭署祀丞太仆寺常盈库大使顺天府库大使各一员”,看得寿哥一阵阵头昏眼花。
仲春的风吹进帘栊,暖暖的,让人昏昏欲睡。
寿哥实在提不起兴致来,踱到放着点心果子的小几前,捏起一只渍梅子丢进嘴里,很快就被酸得整个脸缩成了一团。
看得一旁侍立的小火者也是牙酸,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也露出一般的表情来。
然而寿哥并没有立时吐出来,反倒眯起眼睛,像在细细品味一般,半晌才似自言自语道:“贤妃进的这蜜饯果子还真是……啧啧……酸倒俩牙……”
小火者年纪不大,伺候寿哥的日子却不短了,御前的规矩学的极好,知道这时候不好接话,就硬生挤出个笑脸来,只等着主子睁开眼。
然后他眼角余光就瞄见了门口那探头探脑的一个青年内侍,两人眼神交流一番,那内侍吵皇上方向努努嘴,小火者提了口气,才凑近了皇上,低声唤了声“万岁爷……”
寿哥抬了抬眼皮,瞧见了门口的人,便懒懒的招招手。
那青年内侍提着袍子,一溜小跑进来,磕了头起身弓着腰,陪着笑,小声在寿哥耳边说了两句。
寿哥的困意一扫而空,一跃而起,精神百倍,脸上绽出大大的笑容来,扭身又捡了颗梅子丢在嘴里,含混道:“走,看看去。”
那青年内侍忙又颠颠跑出去,大声传旨,“起驾,熙寿宫。”
午后的熙寿宫也是一片静谧,这会儿当是太后歇午觉的时候,除了几位近身宫女在暖阁伺候、几个内侍在外殿听差外,旁的宫人都是各自散了寻去处歇了的。
然而此时,殿外院里却站着一行人。
三个女子,四个内侍,穿着厚重的宫装,即便是春风和煦,这么站上个把时辰,也是一样汗湿重衫。
四个内侍尚好,两个宫娥已是粉面晕红,显见得有些体力不支。
唯独最前的一个女子,头上压着沉重的首饰,站立这许久,却是连脖颈也不曾弯一下。
一位妃位的娘娘,却是比宫中受训多年的宫娥立得更规矩,让最挑剔的管教嬷嬷也摘不出处错儿来。
此时还不闻虫鸣,只有檐下挂着的鸟雀偶尔几声,越发显得大殿内外幽静而压抑。
噔噔噔一阵清脆的脚步声传来,那些站立的宫人忍不住眼角余光瞥过去,唯最前面的吴德妃娘娘目不斜视,始终盯着大殿的正门。
一个内侍跑进去,很快里头一个女官疾步跟出来,瞧见吴德妃仍站在那边,明显的犹豫了一下,但仍是未发一言,微微行礼,便匆匆往外而去。
吴德妃身后的宫人都流露出失望的眼神。
但很快,这眼神就变得热烈起来。
因有太监尖利的声音道:“皇上驾到……”
随着话音,御辇停在院门外,小皇帝负着手,闲庭信步走进了熙寿宫。
看着跪了一院子的人,小皇帝随意的抬了抬手,踱到吴德妃身边,似有惊奇道:“爱妃也在母后这边啊。”
吴德妃娘娘的声音永远那么四平八稳:“臣妾来给娘娘请安。”
小皇帝笑眯眯道:“母后在午歇?”
吴德妃回道:“臣妾不敢扰了娘娘,便略等等。”
小皇帝扬了扬眉,不再与她说话,扭过头来问一旁女官:“母后还在歇着么?”
那女官额角已见了汗,却不是热的,而是急的。
太后已发下话来,说不见吴德妃。而听说皇上来了,太后竟也没有松动的意思,连皇上一并不见。
刚才女官已是迎出去同皇上说过太后娘娘歇着了,皇上执意要进来,又再次这样问,她只觉得压力陡增,几乎喘不过气来,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向皇上回禀道:“……娘娘,还睡着……皇上……”
她绞尽脑汁想着,皇上一定要进来,这要是他也说略等等可怎么办。
然,小皇帝当然不会如吴德妃一样温驯,他又扬了扬眉,像是很意外的样子,道:“来得不巧了,那朕便不打搅母后安歇了,晚些再来给母后请安。”
说着就自顾自扭回身来,瞧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的吴德妃,忽然绽出个笑来,温声道:“左右过来了,长乐宫既在左近,便不如顺路往爱妃的宫里坐坐吧。”
吴德妃带来的宫人都猛的抬起头来,近乎狂喜的望着皇上。
皇上自大婚后,这一个月里,有半个月是歇在皇后宫里的,小半个月歇在贤妃的长安宫,零星几日,是歇在乾清宫东暖阁。
至于长乐宫,自吴德妃娘娘进宫以来,皇上来过的次数几乎一只手就数的过来。
要不是吴德妃娘娘是太后娘家出来的姑娘,早就被一众惯会踩低捧高的奴才们踩到泥里去了。
纵是这样,他们长乐宫出来的也没在哪儿得到过什么好脸。
今儿,皇上这句话出来,就是傻子也知道他这不是来给母后请安,是要带走吴德妃的了。
皇上竟能赶过来替吴德妃娘娘解围,还主动要去长乐宫里坐坐,宫人们简直要被这天上掉下来的好事砸晕了。
长乐宫的俩大宫女恨不得上手去推主子娘娘一把,让她赶紧学一学贤妃的样子,千娇百媚的答应下来啊。
她家主子这样的容貌不说天下无双也差不多了,怎么会有男人不爱啊。
就是这清冷的性子不讨人喜欢!
然而吴德妃看上去仍是淡淡的,温顺的应了一声,又向那熙寿宫女官道了声妾身明日再来请安,方跟着小皇帝身后去了。
熙寿宫的女官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没回过神来,直到御驾走了,一旁小内侍战战兢兢唤了声“姑姑。”
那女官一激灵缓过来,恶狠狠的望回去,瞪得那小内侍慌张的垂下头,她才收回视线,深吸了几口气,稳定了情绪,转身四平八稳走回去,而心里却是一团乱麻。
去岁皇上选西苑豹房勇士,太后娘家侄女婿保定伯次子梁继安想进去,寿宁侯夫人求到了太后跟前,太后满口答应了,皇上却到底没要他。太后气得不轻,母子俩置气直到转过年来才好些。
这次太后是准备狠狠整治吴德妃娘娘的,原本皇上是不待见吴德妃娘娘的,可今儿却巴巴跑来劫了人走,这,这,这是摆明了和太后作对啊……
那女官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脑子越发飞快盘算起来,太后问起要怎么回、太后生气要如何安抚、摔东西如何应对。
很快,内殿里便是一阵兵荒马乱,而殿外院子里的宫人们依旧噤若寒蝉,只有鸟雀无忧无虑的蹦蹦跳跳,叽叽喳喳……
长乐宫里也是一阵子兵荒马乱。
谁也没成想皇上能过来,烧水,沏茶,御膳房催点心,一院子的宫人都忙乱起来。
由于吴德妃娘娘素来俭省不喜生事,御膳房送来什么就用什么,而这其中许多次一等的东西是万不能搁到皇上面前的。
寻常皇上要过来,总有人提早过来知会,自然诸样办得妥帖,偏这御驾突然到了,别说长乐宫的急了,御膳房那边也急了。
看人下菜碟儿是宫里的老规矩了,可这事儿万万不能捅到主子面前去,尤其主子突然驾临,谁知道是不是吴德妃娘娘要转运了!
御膳房大太监们不好亲来,亲来就显得太刻意了,又容易没了回转余地,便就推出两个点心局的小管事太监,拎上两大食盒诸般万岁爷喜欢的点心一路跑来。
两人跨进殿门时,偷眼瞥见万岁爷拿着块什么糕吃着,兀自心里忐忑,摆盘子的手都不自觉打颤了。
就听得万岁爷笑道:“老娘娘就喜欢这个味儿。”
原来却是吴德妃拿了太皇太后赏的点心孝敬了万岁爷。
两人齐齐松了口气,心里默念了一万遍太皇太后娘娘千岁千千岁,麻利的摆好了盘子碗,迅速退了出去。
长乐宫的管事牌子王显已笑眯眯等在外头,见他们出来,忙笑着过去,拉住两人的手道“劳烦两位了”,拉扯说话间,已经是塞了荷包过去。
若在往常,两人早就神色倨傲收了荷包走人,今儿却是一脸堆笑,反将荷包塞回,一个陪笑道:“老哥可折煞兄弟了。”一个道:“日后还得老哥多关照。”
今日这消息传来,不知道内廷十二监里多少家要转换态度,重新掂量掂量长乐宫的分量了。
王显眯起眼睛来与他们虚情假意客套一番,送了人走,回望宫殿,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已是被自家主子娘娘磨得没了脾气的,早也不提盼着主子得宠自家跟着享福受捧的话了,他那点子卑微的盼望,竟是,主子别把万岁爷气跑了才好。
内殿里,寿哥一边儿用碗盖撇着茶,一边儿瞧着殿内的摆设。
他三五天去一次贤妃的长安宫,每次去都有些不一样的地方,或是案几上摆件,或是墙上的书画,便是什么都没换新的,她也能琢磨着换个摆法,三天两头挪动书案博古架换个地方,让屋里大变样。
贤妃就同他一般,爱玩,爱闹,总有好玩的好吃的送到他面前来。
而吴德妃这里,他都想不起来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的了,大约是年节时候。而自她进宫以来,这长乐宫就是这幅样子,充其量,是插瓶的鲜花从秋日的菊花换成了冬日的腊梅,而如今,是烁烁其华的桃花,此外再无变化了。
寿哥收回视线,啜了口茶,看了吴德妃一眼,道:“瞧着,你这里人手不大足的样子,怎的还把人打发出去了?”
却是不久前,吴德妃将这边的两个太监退回了内官监,更将四个自宫外带来的丫鬟直接送出了宫当然,这四个丫鬟都是张家配给她的。
张太后也因此大为恼怒,将吴德妃连带着夏皇后都叫过去狠狠训了一顿。
夏皇后是直接被骂哭了的,吴德妃却是纹丝不动,既不认错,更不松口叫人回来。
今日便是张太后有意要磋磨吴德妃,削一削她脸面,给她立一立规矩,这才将她晾在殿外。
吴德妃听皇上如此一问,略有些诧异的望了他一眼,她原以为他会是装糊涂的,可他却偏偏不装了,还直接来问她。
她脑子里转了个个儿,便端端正正跪下来,道:“皇上恕罪。”
寿哥嗤笑一声,挥手道:“起来起来,这个样子做什么,哪里来的罪。”他随手撂下茶盏,掸了掸衣襟,看似随意道:“朕的爱妃,打发几个奴婢,还有罪了?”
吴德妃又端端正正叩谢隆恩,方才起身。
她幽幽叹了口气,微微垂了眼睑,低声道:“都是臣妾没本事,本不当说的,既皇上垂询……”
话里的意思像是受了大委屈,偏她声音清冷,说出来便带着那么股子淡漠,便又像是实话实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