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七章 田月桑时(五)(2 / 2)

老两口商议妥当,吃了早饭就去衙门寻那书吏碰碰运气,吴婶子还特地给他揣了一袋子散钱碎银,留作打点书吏之用。

府衙在城西,吴记杂货铺在城西北角,有半个时辰便也走到了。ii

天色还早,老吴叔并没着急赶路,那日登记入社时,他已是听人闲话知道了如今府衙的规矩是辰正才开始办公的。

刚从桥上过了黑水河,拐进西城门对着的迎恩街,就听得有人喊着“老吴叔”。

老吴叔抬眼四望,因着城门已开,街上行人车驾熙熙攘攘,他一时也找不到声音传来的方向。

好半天一辆驴车赶上他,车辕上跳下个小伙子来,拉他道“老吴叔,是俺,快上车,咱们一路去。”

老吴叔一见是小金哥,不由笑了,道“你又进城了?”

那驴子后面拉着的只是个平板车,车板上坐着一堆年轻夫妇,都是农人打扮,身旁放着两个盖着粗布的提篮,并不见货物。老吴叔便只道他们是进城赶集的。ii

小金哥指着人介绍道“这是俺三舅哥,俺三嫂子。俺刚才先到了铺子,婶子说你往府衙来了,俺们也是要去府衙,这才赶上来。老吴叔,快上车,一道去。”

双方见了礼,老吴叔客气一番,便不再推拒,上了车。

虽然小金哥手巧会扎扫帚,但吴家老两口也并不怕小金哥知道了扫街的事,越过他们去与府衙交易。

如他们所说,本身扫街所需要的扫帚就不是个小数目,也不是他一家小杂货铺能吃下去的生意。

他家同样也不止从小金哥手里收日杂用品。

小金哥是个实在人,并没有那些花花肠子,从吴婶子口中听说了扫街的事,见街面又这样干净,便大夸特夸,直说衙门为百姓办好事。又指着驴道“俺说怎的进城时,城门口有差役大哥特特叫拉车的牲口后腚都挂个兜,没这家什还不许进城。原来街上这样干净。”ii

他又夸老吴叔聪明想到了扫帚这桩生意,眉飞色舞道“太好了,虽俺笨嘴拙舌的,一会儿也要帮叔你说一说,这事儿成了,往后俺就可以扎扫帚往你铺子里送了。”

老吴叔也忍不住笑了,又问他往府衙里去做什么。

小金哥道“俺是去问专家的事儿。俺嫂子也有手艺,他们不常进城,叫俺陪着去府衙问问。”

这小金哥的丈人一家住在海边儿,以打渔为生。村里有人因懂打渔、养鱼虾的,成了专家,领了府衙的“薪俸”,这十里络,登州是陆家的大本营,罗更多罪名,把他一家子嚼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就是现在,济南府还没表明放弃他、他还没倒呢,一向甘当他狗腿子的赵员外就露出獠牙来,想从他身上咬一块肉了。ii

魏员外恨得咬牙切齿,却仍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去,上太太那,让她把那箱子东西取出来,给赵家送去!”

心腹管事犹豫着,低声道“与其送赵家,不如让人快马送去张大人那边,左不过也是要给太夫人拜寿用的……”

魏员外阖了阖眼,道“送去赵家吧。”

既是魏姨娘娘家那边派人来了,就表示至少面上,张府是要撇清干系的,他便是送东西去了,张府也未必会收。

管事退了下去。

魏员外闭着眼,又寻思了一遍如今拢了多少银子在手里。

他其实,还有一条路的。

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可以抛下这一切,带着银子远遁,只要有银子在,他还怕什么。ii

他不信沈瑞扳倒了他魏家、吞下那么多田,张吉能咽下这口气。他走了,魏家倒了,沈瑞没了威胁张吉的把柄,张吉必然会下狠手对付沈瑞。

到时候他未尝不能回来东山再起。

银子,银子,银子先送一小半儿到薛管事那边,稳住他们,向张吉表现一下他的效忠与诚意。

余下的,他得带走。

一家子人走是不可能的。

原配所出的长子次子都二十好几了,留下来也能抵上一阵子。

续弦幼子还小,又是他的心尖子,他得想法子把他们送出去。

嗯,普照寺离东门近,就去普照寺住上几天,悄没声的从东门走,往宁海州先住着。ii

他这边稳当了再想法子去接她娘俩。

魏员外盘算妥当,又加快了变卖家产的速度。

因着他一直对外称病,就让续弦以为他祈福的名义,带着嫡幼子往普照寺住下吃斋念佛。

那位薛管家既能被张吉派来,便不是个傻的,魏家种种动作都在他眼中,等魏员外拿出银子来,他打眼一看数目,便冷笑道“想来是真不凑手,俺们也不是讨饭的,那便罢了,俺明日就回去便是。”

又阴恻恻道“不知道府衙来抄时,银子还凑手不凑手。”说罢拂袖便走。

魏员外恨得牙根痒痒,却不能让他真个走了,一番软磨硬泡讨价还价,最终还是被薛管事踩住死穴,带走了大半的银子。ii

魏员外心头滴血,但懊丧也无用,现在脱身要紧,总归还是剩下了万余两,有这银子做本钱,支起一摊子生意来也不甚难。

那薛管事走了两天后,这边魏员外也准备停当了。

他定好了计划,准备在家里内账房点一把火,明晃晃的告诉全登州、告诉济南府他把证据烧了。他自己也好趁乱脱身。

万事俱备只差点火之际,朝廷的一份邸报进了登州城。

很快,满大街都疯传起来。

巡按山东御史胡节向济南府各界索贿,右布政使张吉借修曾子庙宇银二万两贮于德州,分巡东兖道佥事毛广取泰安州香钱五千两,济南道佥事侯直取德平等县银三千两,济南府知府萧柯、历城县典史李徵等亦各有银送德州,拟等胡节回京时从德州带银走。ii

监察御史张禬奉命清查地方屯田,查得此事,遂上本弹劾山东地方诸官。

皇上震怒,下旨严惩。

吏部覆议,右布政使张吉、分巡东兖道佥事毛广、济南府知府萧柯追赃降二级,冠带闲住。

济南道佥事侯直、历城县典史李徵追赃削籍为民。

左布政使车玺虽未参与,但有失察之过,依违失举,降一级,调至云贵。

德州卫所涉案一应人皆依法入罪。

而胡节,身为御史,恃势贪婪,知法犯法,罪加三等,令锦衣卫差官校械系来京,谪戍陕西萧州。

一身平民衣衫准备跑路的魏员外捏着心腹管事从外面重金买回来的誊抄邸报,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只觉得双耳嗡嗡作响,天旋地转好似要站立不住,胸口闷得像堵了一团棉花,连喘气都吃力起来。

他踉跄一步,心腹管家慌忙扶住了他,他却一把推开了管家,圆瞪的双目赤红,恶狠狠的将这邸报抄本撕个粉碎,厉声高喝“假的!假的!沈家小儿做的局!”

可喷出来的,除了声音,还有一口血沫子。

心腹管家都吓得傻了,连滚带爬扑过去扶住魏员外,又凄厉高喊来人请大夫。

血吐了出来,魏员外倒是觉得胸口没那么堵了,脑子好像也清明了几分,他再次推开管家,大骂道“蠢货!快叫人去把他娘的那个姓薛的忘八羔子追回来,把银子夺回来!”

话音未落,他只觉得脑袋又一迷糊,人已经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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