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八章 克绍箕裘(八)(1 / 2)

大明望族 雁九 15311 字 2023-03-16 加入书签

六月丙子,宁王朱宸濠反。

是日,正是宁王寿辰,宴席上,他忽道:“昔孝庙为太监李广所误,抱养民间子,我祖宗不血食九年矣!今太后有密旨,命寡人发兵讨罪,共伸大义!”

太后的诏书他当然拿不出来,但是他拿出了异色龙笺。

这东西也足够唬人!

先前朝廷虽颁旨将江西高层大换血,但因着千里迢迢,拟调来江西的官员也需先交接再启程,这一耽搁下来,如今江西仍是早先那套班子,许多人早已是投了宁王了。

因此宁王一亮异色龙笺,这些人皆下拜高呼万岁。

而挺身而出叱责宁王谋逆的巡抚江西右副都御史孙燧、南昌兵备副使许逵被斩祭旗。

不曾归降的一应官员被投入大牢,参议黄宏、恰来江西出公差的户部主事马思聪在狱中绝食自尽。

随后,宁王号称领兵十万,联舟千艘,浩浩汤汤向南京进发,妄图在朝廷没反应过来时占住南京登基。

他自觉半壁江山唾手可得,却不知,他谋反的消息早已经由南赣巡抚蒋昇之手迅速送到京中蒋冕处。

刚刚升任礼部尚书未久的蒋冕汇同次辅王华一起密报皇上。

之后内阁极快的进行了布置,密令在豫南的蒋壑、高文虎两部合兵南下。

而南京方面,王守仁早在接到沈瑞书信时就已开始布局,以浙西、闽北剿匪为由,调派了兵将,此时已在江西左近。

蒋昇匆匆赶到赣南,以整顿军务为由,联络了几个卫所,拟断宁藩后路。

天罗地网已是铺设开来……

*

其实,即使没有提前预警,消息也是极快送进京的。

经过沈瑞几年经营,北地消息传递网络已成规模,传递速度有了极大提升,六月十四发生在宁王府宴席上的事,没到七月初一就已经送达御前。

彼时,京城刚刚收到边关捷报。

六月中,鞑靼自大同、宁夏两处边镇入寇,却被守军杀退。

宁夏总兵官潘浩、指挥使赵弘沛,大同总兵官杨英领兵奋勇杀敌,阻敌于边墙之外,此役合计斩首三百余,俘虏近百,夺获马匹器物若干。算是最近几年斩获较多的大胜仗。

这也是帝党的一次大胜。

杨英、潘浩皆戍边宿将,属于正常发挥,赵弘沛却是表现亮眼,成为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

此战中,四夷馆的情报工作完成度极高,探得草原有异动,便即密报各处总兵做好筹备。这次入寇规模其实并不大,最初敌军虚张声势,也是四夷馆的密探冒死侦得敌军虚实,为各镇排兵布阵提供重要参考。

山西武学的兵械研究院新改良的火炮更是在此战中大放异彩,虽是笨重,安在城墙上却是守城的利器。

四夷馆一直是庞天青负责,主管山西武学的则是蔡诵,加上赵弘沛,都是小皇帝提拔起来的年轻人。

此番军报中还提到了山西布政使司右参政沈珹协同守城,称其积极游说马市商贾筹备粮草,还亲自上城鼓舞士气云云。

沈瑞看到军报时候忍不住心下腹诽,除了没负伤,几乎就是照着沈琇那武安县守城立功军报扒下来的一般。

不过这场战役中,沈珹也确实当记一功,当初的密报沈珹不仅请沈瑞上达天听,还明智的交到了四夷馆一份。

四夷馆也承情,报功时没落下沈珹的功劳,只是沈珹这消息的来路没法明说,便只能参照武安县的模式给他也报了个守城有功。

当然,“守”城也不是撒谎,沈珹确实老老实实呆在大同没有逃走。

无论如何,沈瑞总算是松了口气,蒋昇那边没有隐瞒是沈珺送出宁藩谋逆消息的事实,这边沈珹有送密报及抗击敌寇的功劳,至少小栋哥事发时宗房不至于被牵累太狠。

寿哥对于此战中心腹们的表现大为满意,在召集重臣商议边关论功行赏以及马市等后续处置时,他连说话声都大了几分,底气极足,那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朕要是御驾亲征,那战果将更辉煌。

张永也在一旁凑趣猛夸一通皇上识人之明,之后不吝赞美,从四夷馆夸到李阁老,从山西武学兵械司夸到杨阁老,从户部夸到王阁老……几位阁老让他夸了个遍。

听得沈瑞张会憋笑不已。

几位老大人也有些尴尬,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原本都是想把张永踢去边关的,这会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赏功时几位老大人也没扫皇上的兴,由着皇上重赏帝党。

但对于边关马市政策上,几位却有了分歧。

李东阳、杨廷和认为当继续扩大马市交易,因这次入寇的规模远比这几年同期要小,四夷馆传回来的消息也是,有些部落因不愿意破坏好不容易开放的马市,而拒绝参战。

尤其是那些战力不足但擅养牛羊的部落。

他们往年跟着劫掠,因着不是嫡系,青壮也不多,能分得的战利品便少。

而如今跟大明交易就完全不一样了。

今年虽是大旱,死了不少牛羊,但对于他们来说,族人宰杀了牛羊吃肉,剥皮剃毛还能卖给大明呢,就算换不来粮铁,换布换盐也是划算的。

尤其他们发现,有些东西真不是能抢来的。

比如,大明传过来的专治牛犊腹泻的兽药,真是又便宜又好用。

而这种药,在边关想抢也没有,听说连药草都是更南边儿才会有的。

腹泻是牛犊的常见病,多发且死亡率高。对牧民来说,少折损一头牛犊那就是将来多了一头大牛。

谁不想多从大明的马市多弄来点!

尽管这些部落的态度虽并不能影响王庭的决定,但少一点敌人总归是好的。

负责情报收集是四夷馆,主持兽药这桩事的是蓝田,李东阳自然是拒绝关停马市,并且希望马市交易扩大的。

杨廷和就是冲着女婿也不会反对。

梁储也承认马市的重要性,但表示,鞑靼既敢犯边,就必须要受到惩罚。

依旧开着马市,会让鞑靼觉得抢不抢马市都在,抢了又有什么关系,长此以往助长敌寇气焰。

他认为应该关停马市一段时间,让鞑靼知道厉害,挑拨求安稳的部落和喜劫掠的部落自己先斗起来。

而王华赞同关闭马市,理由与梁储相似,却并非与梁储站到一处,而更多的是想打压总制三边的杨一清罢了。

对王华,沈瑞也能理解,眼见王守仁将有一个平叛的大功到手,必能更进一步,王华是不会让同样有着平叛大功的杨一清再添马市功劳,挡了儿子路的。

朝堂之上也各有站队,众说纷纭,民间也是议论纷纷。

但大抵都是欢喜的,战胜鞑子总归是高兴之事。

就在一片喜气洋洋中,宁藩公开造反的消息抵京。

尽管朝中高层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但宁王竟会打着太后的旗号还是出乎大家意料,尤其,还真有异色龙笺!

坊间本就流传当初是“异色龙笺,加金报赐”,但从皇上到内阁都否认了有异色龙笺存在。

此时便有人犯起嘀咕,这异色龙笺是打哪儿来的?

若不是太后有诏……怎会有异色龙笺?!

如此,若不是“抱养民间子”,太后又怎么会下密诏来对付自己的儿子?

就在这种时候,街面上突然开始传太后曾想收养宁藩小公子、赵王世子等宗室子弟在宫中,为皇上所拒,之后太后就被禁足宫中,而出自张家原本掌宫务德妃娘娘也被夺了权,打入冷宫。

这话传得有鼻子有眼,一时当年郑旺妖言案的相关谣言也再次被翻了出来……

*

雍肃殿里,皇上召集内阁诸臣及张永、张会、沈瑞等商量讨逆大事。

“真有他的,跑之前还要出这么一招恶心朕。”寿哥冷冷道。

众人都是低头不语。

太后的口谕当时并没有在外头流传,内阁还道这事儿已经料理干净了。

没想到,宁藩在这儿等着呢。

“街面上臣已着人去查了,有嫌疑的,妄议的,统统抓捕……”张会硬着头皮道,“那边的人锦衣卫已去追捕……”

自从宁藩小公子进京后,张会就一直派锦衣卫盯着呢,尤其是蒋昇的密报上来后,更是盯得严密。

结果等到要抓人的时候,竟发现连带“病入膏肓”的小公子在内,宁藩在京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跑得个无影无踪。

张会简直要气炸了肺,将下头的几个档头一顿臭骂。

那几人也觉得冤枉,真是不错眼的盯着,愣是不知道人什么时候跑的。进去宅子里也搜了,没发现暗道,也没发现可疑车辆,竟是找都不知道往哪儿找去。

张会压力山大,硬着头皮来禀报。

寿哥只冷哼一声,又问询沈瑞。

沈瑞这次领的依旧是抄家的剧本,“沈抄家”这匪号怕是一辈子摘不掉了。

上次抄的刘瑾,这不到一年,又来抄钱宁,都是鼎鼎有名的人物,都是巨额财富,沈瑞都忍不住自我打趣是不是要他集齐正德奸臣贪官录了。

此外还有如臧贤一般有确凿证据的被宁藩收买的外官内官也在抄家之列。

“臣粗略审过了,这些人只是收钱为逆藩发声,不是心腹,并不知道那边的计划。”沈瑞回禀道。这些人若是知道,早就跑了,哪会等着被抓。

“但臣也找到了一丝线索,正打算……”沈瑞是从一些内官中想到了一个人。

历史上,正德前期太监有“八虎”,后期则有“三张”。

这三张里并不包括张永,乃是司礼监张雄、东厂张锐和御马监张忠。

历史上的张忠也是收了宁王厚礼为其说话的,而在宁王造反后,张忠又撺掇武宗亲征,后又为争功与王守仁为难——那个让放了宁王由武宗再抓的馊主意就是这位出的。

而今,这张忠尚未在明面上显出与宁藩关系来,不过沈瑞也始终密切关注着。

沈瑞关注他还真不是因为宁藩,而是他在老家直隶文安有个拜把子兄弟——张茂。

后人所书明史中言,张忠曾将江洋大盗张茂引入过豹房,同武宗皇帝踢了场蹴鞠。

其实这位江洋大盗在历史上出名的并不是这场蹴鞠,而是他的手下:

刘六、刘七、杨虎。

没错,就是历史上正德年间赫赫有名、席卷数省的那场大起义中的刘六、刘七和杨虎。

如今的正德六年并没有这场民变,这几位也还在文安做着豪强。沈瑞为了不打草惊蛇,也并没去剿灭他们。

以目前状况来看,有能力将宁藩小公子等一应人偷偷弄出京城,并千里护送返回江西的,这些人嫌疑最大。

这边正说话间,那边刘忠悄然进来附耳向小皇帝禀报了些什么。

寿哥脸明显阴沉了下来,冷冷道:“朕又没招他们进宫,谁招他们的,他们找谁去,挑这个时候在朕这里跪着,跪给谁看呢?”

他视线扫过诸位重臣,毫不避讳道,“寿宁侯建昌侯特特挑你们都在的时候跪到了殿外。”

诸位阁老彼此对视,目光交流一番,不少人脸上都显出厌恶之色。

也不怪大家反感,这一家子就没做过几件好事。

而在场的,还有与之有嫌隙的。

李阁老当年是有意将孙女嫁给沈瑾的,种种原因没成吧,但被张家弄去当女婿了,也让李阁老颇为膈应;

杨阁老的亲闺女当年被张家女推河里,险些丢了命;这闺女如今是沈瑞的妻子了,而沈家,是实打实和张家有一条人命的仇。

然而里头的人不搭理,外头的人却是不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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