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真正的大明人,被一个“外人”知晓自己长辈阴私,面上不露什么,心里也会不自在;沈瑞不是古人,即便心中也有“为尊者讳”的想法,可在他心中只有长辈名分的乔氏却不在这“尊者”的范围之内。
沈琰察言观色,自是瞧出沈瑞没有尴尬与忌惮。
虽说这个时候有乔氏添乱,可沈琰还是觉得不好再拖,就指了指沈道:“我今日带舍弟过来祭送沈珏……”
兄弟两人穿着素服,即便不说,沈瑞也能知晓其用意。
对于这兄弟两个私祭沈珏,沈瑞刚开始觉得有些烦,不过想想他们没有仗着是“姻亲”,就随乔三老爷过去尚书府,也是知趣,便点点头道:“珏哥在京城故交不多,沈先生与令弟能过来相送,我代二弟谢过两位……”
沈琰叹气道:“即便今日恒云不出城,过两日我也要带了舍弟寻恒云……
沈瑞有些意外:“沈先生可是有什么事?”
即便半年前沈瑞与沈琰兄弟见过面,可也不觉得彼此是能往来无忌的关系
沈站在旁边,脸色苍白,面上露出苦痛之色。
沈琰道:“沈珏殇时,舍弟也在卧病中。等到他病愈回书院,得了沈珏的消息,便要死要活的……我追问了,才晓得沈珏生病前,这两个在一处……”
沈瑞虽年纪比自己小,可沈琰从来不曾小觑过沈瑞。
即是讲述前事,沈琰在话中也没有偏疼沈,而是没有立场的平和讲述,将弟弟对自己说过的事如实说了。沈离开书院,沈珏尾随,等到下雪,两人冒雪回书院,晚上沈因风寒高热,缠绵数日方好,一件不落。
只是同沈告知他,沈琰还加了一段“前言”,将自己婉拒田山长提亲,“设计”让弟弟听到死心之事也一并讲了。
说到最后,沈琰满脸愧疚道:“虽说是阴错阳差,可到底是我之过,我本当上门请罪。”
沈瑞不是圣人,要说听了这缘故,没有半点迁怒那是不可能。
不过他理智尚在,也晓得沈珏已经十五岁,他的脚长在自己腿上。要是他心里不乐意跟过去,没有谁会强迫他。
沈因此愧疚难安,显然是个良心未泯之人。沈琰如实告知此事,不过是怕沈瑞听闻此事后迁怒弟弟,才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感冒只是诱因,沈珏之殇确实称得上“阴错阳差”。
要是论起因果,这里面确实有沈琰兄弟的不是,可尚书府上下漠视沈珏的人就无辜么?
在几乎同样的时间内,两个不同的少年风寒高热,小门小户的沈尚能得到母兄关爱,第一时间被现患病,熬了过来;沈珏身在深宅大院的尚书府,却是孤零零自己扛着,直到病故。
相对于沈琰这个兄长,沈瑞觉得自己不合格了。
他低下头,苦笑道:“珏哥已经走了,这个时候再说谁是谁非也没有甚意
沈琰见沈瑞并无找后账的意思,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沈却是满脸惊诧,不可置信地望向兄长,好一会儿才满脸颓败,耷拉下脑袋。
几个人都不再说话,灯花“噼里啪啦”直响,就听到东屋传来喧嚣声。
沈瑞是尊长辈吩咐过来“看顾”乔氏的,便踱步到了中堂。
就听到周妈妈细声慢语道:“二太太既醒了,作甚不让大夫把脉?老爷、太太都担心着二太太,方打二少爷带了大夫过来……”
“担心我?是恨我不死吧?我一日不咽气他们就不安心,非要治死了我不可”乔氏嗓子尖锐。
“哎呀二太太,您可不能这样说……太太性子敦厚,这些年待二太太如何,大家可都在看着,可不是一句两句就能抹了好的……”周妈妈是徐氏近人,自是听不得这诋毁之词,忙道。
“哈?对我好?不让何氏守贞,让我儿无人侍奉香火是为我好?塞了个短命嗣子给我就是对我好?拦着我疼侄儿就是对我好?瞒着我一个,接了孙氏子进京就是对我好?”乔氏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已经是状似疯癫。
屋子里除了周妈妈与仆妇婢子,还有随行过来的大夫。
医者父母心,虽说这大夫对于乔氏这位沈家二太太殊无好感,可进了屋子后也在“望”。
眼见乔氏眼白赤红,狰狞间青筋直露,大夫不由皱眉刚要说什么,就见乔氏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周妈妈吓了一跳,不过到底是积年老人,知晓缓急轻重,忙招呼大夫上前看诊。
沈瑞在外头听到不对劲,也挑了帘子进来。
乔氏面色惨白,躺在炕上。
大夫诊视了一番,眉头紧皱。
等把完脉,大夫说了一堆话,意思是乔氏气血两亏、七情抑郁、合该静养,最忌大喜大怒,如今气急痰迷,有“卒中”之兆。
如今已经是入夜,山野小庄,即便大夫开了方子,也没有地方抓药去。幸好有之前的村医留下两包草药,大夫翻拣了一遍,寻着能用的重新拟了简方。
张贵家的院子是三合院,住着张贵一家九口人,除了长子长妇,次子次妇,还有未成亲的三子与闺女,与长房半岁大孙儿。
同庄户百姓相比,张贵家的青砖瓦舍颇为气派体面,住着也宽敞;今日家里来了主家与贵客,张家院子一下子就满满了。
不仅需要上房腾出来招待主家与客人,随沈瑞过来的大夫与一于尚书府下人管事也需安置。
张贵便让儿女们将东厢三间也都让出来,一间请大夫歇脚,两间让沈家众仆安置。
长寿、长福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