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海只觉得这是已故族长太爷对沈理的恩惠,可真的如此吗?
逝者为大,沈理虽对宗房不满,可也无心就旧事与族长太爷说嘴;沈渊那边,第二次来松江,倒是初闻此事,一时不好说什么。
这两人一沉默,沈海自觉地占了上风,越发觉得宗子的委屈,滔滔不绝道:“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聋不哑不做家翁,一家之长尚且如此,何况一族之长?总有看顾不到之处,可但凡看到听到,能做主的也都尽做主了,剩下的也是有心无力。如今老一辈先后西去,就是我们水字辈的族兄弟,也开始老了。现下还有内外房之分,族人还是有服亲,等到二三十年后,我们这代人都没了,他们玉字辈的兄弟除了各个房头的,其他房头有服的又剩下几个?沈家立足松江百年,才熬成了诸姓之首,等着将沈家拉着来的不是一家两家,跳出来的有贺家,其他的又有多少?要是自家人再不齐心,不用外人算计,从里头就破了。就此这次,若非有沈珠信口开河也引不来外人觑视,要不是沈源无德也不会得罪小人。族人良莠不齐,宗房想要周全,也是有心无力。”
按照沈海的话,宗房成了白莲花。
沈瑞不由嗤笑出声:“原来错处都是三房、四房,不干宗房什么事?难道与贺家两辈子姻亲的不是宗房?族人良莠不齐,沈珠是错了,玲二哥也错了?只因三房长辈一句话,便落井下石将族人除名,这就是所谓的‘庇护’?若说前面是因被蒙蔽,误以为族人违法还情有可原;待后头知晓玲二哥冤枉,也不曾有半点维护之意,任由玲二嫂子携子外宿,甚至私下舍了银子走动,只想着将‘罪名’都推给玲二哥的又是哪个?珺二哥也在眼前,族长一片‘爱子之心’是不是也是其情可悯?”
随着闫举人落网,构陷沈家三子的更多细节出来,沈海曾经的小动作都揭开,这也是沈理、沈瑞越发鄙视沈海的原因。宗族族长,可不是沈海说的为大家做白工的,除了祭祀事宜,开设族学、照顾孤寡本是应有之义,要知道沈氏一族的族长可是宗房掌握,良田五千亩,一年就有三千余两的收益。
按照最早的族规,宗房统领族务,二房负责祭田,祭田支出由各房房长共议。后因二房嫡支离开,祭田归到宗房管理,支出共议也成了形式。
宗房富庶,固然有几代人的经营,可在祭田这里得了便宜,也不是什么秘密。既得了大便宜,适当的时候承担责任、庇护族人也是宗房的责任。
沈海这次人心尽失,并非私下的手段被族人所知,而是因为前面“缩头乌龟”的行为,让族人心寒。这该占的便宜都占了,遇到事情却不点不承当,这算什么族长?正如沈海自己方才说的,如今私下里议论宗房,觉得族长应该易位的不是一个两个。
方才斥责沈理时,沈海还怒发冲冠、理直气壮;眼下被沈瑞揭开面皮,却是脸色由红变青、由青变白,哆嗦着嘴唇,眼神飘逸,不敢去看沈渊、沈理。
沈珺大惊,眼见如此,哪里不明白沈瑞说的都是真话。尽管是亲老子,又是为了自己的安危才会如此,可沈珺也不能昧着良心说沈海对了。
因着沈海的年纪、辈分加上有沈珏的缘故在,沈渊本还觉得沈理、沈瑞两个有些不恭,现下听了沈瑞的话,却是立时红了眼,带着不可置信道:“瑞哥儿,你说的都是真的?沈海真的花银子走动要让沈玲顶罪?”
沈瑞冷笑道:“五百两银子打点衙门小卒,两千两的银票孝敬了闫举人,五千两的银票给知府太太贺寿,让人传话乐意舍了玲二哥,要不然赵显忠怎么敢任由闫举人刑讯玲二哥?闫举人与沈家有怨,赵显忠可曾是沈家座上宾!”
前有沈玲嫉妒构陷,后有生父嫡母除名,再有族长发话舍弃,沈玲不死谁死?
沈渊悲愤之下,只觉得血气翻涌、嗓子腥咸。
沈海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后退几步,萎坐在座位上,带着颓意道:“都是我的错,是我老糊涂了,对不起沈玲……”
事关生死的罪名,谁会想到其中另有内情,他并非是故意要害沈玲,而是真的以为是沈玲交友不当才引来祸事。
如今不及外人审案,沈海的作为瞒不住;待到案子公审,此事又哪里能遮掩过去?
沈瑞也不过早说几日罢了,沈海闭上眼睛,满心绝望,一步错、步步错,宗房名声毁于一旦,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