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在无数马蹄的践踏下,发出沉闷的呻吟声。
那弃勃刚刚把骑枪放平,他的马就被大队马匹的洪流一冲,也卷了进去,全速的飞奔起来。前面大尉营主的身影已经渐渐看不清楚,可准尉掌旗官手中的那面旗帜却依然在高高飞扬,一直在前面引领着他们前进。
白白的雪地在他们脚下飞驰倒退,丙都的骑士们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喊声,这喊声也感染了旁边的乙都。
战马飞驰,一跃就是好远。在一片震耳的尖叫里,那弃勃听到了还离得很远的,咻咻响的弓箭破空声。
近了,第一支羽箭尖响着从头顶飞过,拖着长声的历声划破晴空。
那弃勃把冰冷的骑枪紧紧的夹在腋下,夹的臂膀都痛了,他的手掌在冒汗,像涂了一层鼻涕似的沾滑滑的。
羽箭在他头顶上飞过,他把脑袋尽量伏在汗淋淋的马脖子上,刺鼻的马汗臭味直往鼻子里钻。他透过马鬃看到,前方那些在逃窜的部族老弱越离越近,他们开始把马车、爬犁一起推到路上,围起了一个车阵,躲在后面,想要以此抗拒。不论老少男女,他们都张着弓,不停的向着冲近的秦军蕃骑射箭。
那弃勃的胸口,热血沸腾,鲜血似乎已经冲到了头顶,这会他目光紧锁着前面的的那些人,再无其它。在他眼中,那些人虽然是老弱是妇孺,可既然他们拿起武器,不肯投降,那他们就是敌人。秦军虽然有很多严厉的军规,比如要求不得虐待俘虏,不得擅杀俘虏等。可有一点却是很明确的,只要不肯放下武器的,那就还是敌人,不论年长年幼,还是男人女人。
眼前哪怕只是一群妇孺老弱,可他们既然拿着武器在迎击,那就是敌人。
他看到的第一个落马的人,居然是他们的都头中尉陈凌。他被一支部族人的弩箭流矢射中,那支足有三尺长的弩箭直接射中了陈凌的肩膀,巨大的力气直接将他射落马下,他那匹战马从躺在雪地上的陈凌身上跃过去之后,脖子上也中了一箭,嘶鸣一声,脖子一弯也倒了下去。那充勃也被甩离马鞍,飞落在地。
他那匹枣红马呲着两排牙齿,露着粉红色的牙床,犹如刀尖划过玻璃一样,尖锐又深刻的刻在了他的记忆里。
继续有人倒下,好几个骑兵连人带马一齐倒下去。那弃勃暗自庆幸,如今是冬季,地上有着厚厚的积雪,他虽然甩落马下,却幸运的既没摔伤,也没有被后面的战马踩踏到。这得感谢他们是排的散兵线,而且在雪中冲锋,马匹的速度也不快。
第一次真正实战的蕃骑们,从村里出来时的整齐散兵队形,如今已经有些零乱不堪。不过整体来看。他们依然保持着那股子冲势。没有了整齐的阵形。那些蕃骑们开始发挥他们天生的骑术,反而冲的更加如鱼得水起来。
那弃勃这时也重新跃上了一匹刚失去主人的战马,继续跟着队伍向前冲去。转眼间,他们就已经冲到了那个匆促摆开的车阵前。
一个身材高大,可连眉毛胡子都已经雪白的老契丹人,头上扣着顶皮帽子,皱着眉,跪在雪地里。手中操着一把角弓,几乎是对着他迎面放了一箭,呼啸而来的箭支堪堪擦着他的脸颊过去,带走了他一丝皮肉,留下一道血槽。那弃勃感受着那种死亡擦肩而过的惊悚感觉,他愤怒,他惊惧,他挺起骑枪,全力勒紧马缰,对着那个老头就猛的扎了下去。
他没有用弓。也没有用震天雷。他们这支新兵营,每人战前刚配发了两个震天雷。不过他没有用。上面也没有下命令让他们用那样的战术,他们面对的只是一群老弱而已,用不着浪费宝贵的震天雷。甚至连弓箭都不用浪费,冲上去,一举踏破他们那个简陋的车阵,就足够了。
他的骑枪迅猛无比,以至那个老头根本无从躲避,棱形的枪尖刺进那个跳起来的契丹老头之后,枪杆竟然也扎进去小半。那弃勃扎下去之后,还来不及把骑枪拔出来,就不得不在倒下去的身体重压之下,松开了枪杆。
他一跃而过之时,看到那个老头用弯曲的手指头乱拔,乱抓着枪杆,似乎还想把他拔出来。那弃勃已经抓住马刀柄,拔出了雪亮的马刀。
一个室韦人连长矛也扔了,抓着他的狼皮帽子惊惧的向后转身而逃。
那弃勃横着刀马拍马追上,从那个战死的白胡子契丹老头留下的那个空当,一跃而过,跃过横着的马车,跃入了车阵之中,追上了那个逃跑的室韦人,高高举起马刀,狠狠的斜劈了下去。
这一刀是抡圆了劈下去的,一下子就把那个室韦少年的头盖骨都劈成了两半。
室韦少年挣扎着,像是滑倒似的,倒在了地上。那半个头盖骨脆声落在积雪上,洒上一层殷红和惨白。
战马长嘶一声,跳起来,把那弃勃驮到车阵的更中间去了。
雪地里不停的响着弓箭破空声,更多的则是秦军番骑们的骑枪洞穿对方皮甲和皮袍子入肉的声音。
一匹流着汗的战马拖着一个秃发的党项骑兵尸体从他的身边跑了过去,那党项骑兵的一只脚还挂在马镫里,战马拖着这个浑身血肉模糊的尸体在雪地里翻滚。
那弃勃脑袋有些昏昏沉沉,如同灌进了铅一样的沉重。
战斗已经差不多结束了,那些人被他们的一次冲锋就已经被击溃了。
他下了马,摇了摇头,心中一股沉重。
随后赶来的一群番骑从他身旁驰过,有人用批风和骑枪制作成了简易担架,抬着受伤的战士。还有一群契丹和室韦人战俘,被赶着向一旁的雪地里跑去。他们挤成一团,武器早已经丢弃,犹如受惊的羊群一样,挤成一团。
他看到他们的脸上布满惊惧,犹如惨白的雪。他扔了缰绳,跳下那匹不属于他的战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又转到了那个被他砍死的室韦少年跟前。那个室韦少年就躺在那染血的爬犁旁边,一只黑色的手掌张开着,好像是在向人乞讨着什么似的。
那弃勃看着他那张脸,这是一张死前带着惊惧的脸,粗糙的皮肤下,那是一张才刚开始冒出胡须的少年的脸。那几根刚冒出的胡须,在说明着这只是一个刚十来岁的孩子。
“喂,你怎么啦,哪受伤了吗,要不要叫军医?”一个不认识的汉人年青军官从他旁边驰过,喊了他一声,他的肩膀上挂着一枚少尉肩章。
那弃勃抬头看了看军官那枚金色的肩章,然后看了看那张头盔下已经掀起了面罩的年青的脸。这也同样是一个年青的人,虽然挂着少尉的肩章,可也不过刚二十上下,也许可能还没有二十岁,只是和自己差不多大也有可能。
他长叹一声,转头往那匹刚刚一起搭档战斗的马匹跟前走去。他的脚步又乱又重,就像肩上压着一座大山似的。惶恐、徘徊在心中流荡。他把马镫抓在手里,却半天也抬不起那只沉重的脚。
少尉看他没有回答,勒停了战马,又仔细的打量了他几眼,嘴里自言自语道:“看样子,可能是战斗时摔伤了脑袋,天生的骑士,如今却马镫都踩不上了,看来伤的还不轻。”说完,他抬起头,冲着远处一个背着红十字箱子的一个士兵大声喊道:“医疗兵,这边,这里有一个伤员,估计脑袋撞坏了,快把他抬走!”
那个背着有红十字标志箱子,手臂上也有一个红十字袖章的中年军医小跑着过来,他拉住那弃勃,翻了翻他的眼皮,又脱去他的头盔,取下他的棉头套,仔细摸了摸他的脑袋,最后道:“头上有个肿块,看来可能是摔下马的脑震荡,得马上观察医治。来人,把他抬走,立即送医疗帐中去!”
那弃勃有些心不在焉的任由他们检查,然后被抬上了简易担架,躺在担架上面,他默默的想,但愿自己真的只是撞坏了脑袋,而非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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