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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枕诺笑道:“哦,呵呵,枕诺倒是以为,看走眼的事情只能发生在别人身上,要在您身上,那是万万不能的!”
曾仕权道:“这又怎么说!”方枕诺道:“您能侪身红龙四大档头之列,又是一干这么多年,如果还看人不准、见事不明,那便真不是您的过了!”曾仕权左托右肘,手捏下巴品着话味儿,眼神里敌意渐下,白森森的脸上又略皱起些笑來。
回到东厂临时行馆,早有马匹备好在楼前候着,两成有人牵守,一成上面挂着干粮袋,还有七成空着鞍子拴连在一起,干事们远远望见曾仕权率人快步而來,都垂首齐唤:“掌爷!”神情沉重肃穆。
曾仕权的目光越过他们,瞧马队后还有辆阔大的房式高篷马车,朱窗碧顶,甚是华丽,以为是给自己准备的,眉锋立刻挑起,骂道:“谁让你备车了,不说了只要快马吗?”干事唯喏应着,眼偷往后领,曾仕权便知有事,往马车边细看时,只见那边几名干事的个头不高,大都十五六的年纪,细伶伶的脖子,白净面皮,眼底带笑正瞄着自己,也不知道往前迎一迎见个礼。
厂里这种年轻小厮多得是,他也想不起來是哪房哪院、是不是这趟跟自己來的,便冲其中一个带着三等厂牌的问道:“怎么回事,你是哪儿的!”
那小厮二目斜斜半睁半挑,歪头含笑道:“哟,是曾掌爷回來了,掌爷辛苦呢?”
曾仕权连遭败挫,又忧心督公怪责,一宿满折腾到现在连觉也沒睡,听他这般不紧不慢阴阳怪气,火登时撞了上來,抢前两步劈手就是一个耳刮子,骂道:“我他妈问你呢?”
那小厮身子打了两个转儿,扶住了车这才不致跌倒,眼中一时冤喷怒射,曾仕权还沒见过厂里有谁敢用这种眼神來瞅自己,挥手上去正要再打,却见那小厮一滴溜身儿扑在车辕上喊道:“祖宗爷,祖宗爷救我!”
曾仕权手僵在半空,厂里被人唤作祖宗的,除了程连安,也再沒别人了,莫非是他來了,然而听车中并无回应动静,两步上前撩起车帘,,里头一股子暖融香气打脸,,就见个小人儿背靠扇六折孔雀斗尾洒金小屏风,手搭胯骨歪在一圈毛泽生亮的豹皮窝里,身上是内监服色,衣下摆、深蓝色襟子和白领口上闪着走水缎光,脚边一左一右,还偏腿拧身委坐着两个雪衣白袜的小厮给他把按着胫骨,曾仕权瞧脸面都不认识,心里画魂儿,怔住不语。
听到声音,那小太监饧饧懒懒地略睁开了些眉眼,细皮嫩肉的小脸上作出一副似困似烦的表情,道:“你们两个,吵什么呢?”
那两小厮中有一个笑着轻轻揉推一下他的小腿,奶声奶气地道:“祖宗爷,这哪是奴才们说话,是曾掌爷回來了!”
另一个则探指抿了下耳边的碎发,招呼曾仕权道:“掌爷要么车中來坐,要么就先把车帘放下,这已是下晌了,湖边秋水风硬,可凉着呢?”
瞧他们这副势派,曾仕权更加不敢造次,暗忖思这别再是宫里出來的人物,自打李芳下台开始,冯公公一方面带着太子,维护住了李妃娘娘,一方面广结朝臣,和李春芳、张居正、甚至老倔头陈以勤都处得不错,尤其徐阶这一致仕,他在宫里宫外的地位算是彻底重竖了起來,手下的新人也收罗安排了不少,这小太监是他的人也未可知,否则谁敢在自己这堂堂东厂三档头面前如此放肆。虽然从冯公公那论起來,大家都算是自己人,但毕竟宫里宫外的职衔在那,眼前这小公公年纪不大,礼数上可也轻忽不得。
却见那小太监忽问道:“谁回來了!”
小厮道:“曾掌爷!”
小太监“兔儿”地一翻身坐了起來,左右开弓吡啪脆响,扇了小厮两个嘴巴,骂道:“沒眼的东西,掌爷回來了,怎不知道报个名儿、给我通禀一声儿,临行时安祖宗嘱咐什么來着,挺大个人连点眼力价儿也沒有,尽知道给我们丢脸!”两个小厮垂头道:“是,小祖宗!”
曾仕权定在空中撩帘的那只手微微地起了颤,这才听明白:敢情这小太监只是程连安的手下而已,冯保那边沒怎样,程连安倒是水未涨來船先高,平时厂里一帮抢不上槽的小崽子围着他安祖宗长、安祖宗短的倒也罢了,如今他一个手下都敢在自己面前摆出这副德性,真是让人火大之极。
只见那小太监把嘴冲这边一咧:“呵呵,这些小的太沒规矩,掌爷千万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曾仕权笑道:“嗨,这年头儿也分不出个大小、论不出个规矩,咱是天生奴才的命,打了人一巴掌,人就打俩还给我,能耐沒能耐,人脉沒人脉,拍马不是个,狠又狠不过,人家做祖宗,我就只能给人做孙子呗!”
那小太监微笑着不应这茬儿,竟似把这话生受了,继而转开话題道:“却不知这边的情况如何,我向这些底下人打听,他们也不和我说,我呢?从宫里出來的日子是不长,可是呢?好歹也是冯公公派下來给安祖宗用的,这里外的军机大事,督公既沒有避着安祖宗的,安祖宗也都沒有避着我的,如今就这么点子事儿,他们倒扭扭捏捏的,这成个什么话呢?”
曾仕权道:“要说军情的话,我已着专人去向督公汇报了!”